01 面试面子（1）

二○○五年，由于高校前几年的急速扩招，大学生毕业数量急剧增加，大学生就业形势陡然严峻起来。

再过两个月，小薇就要从华南大学中文系毕业了。这段时间内，同学们谈论的热点话题就是如何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岗位。毕竟，历史走到了二十一世纪，大学生不再像封建社会的进士一样衣食无忧了。一九九六年，国家通过了《公务员法》，取消了对大学生计划分配。一九九七年，全国首次招考公务员。

小薇来自安徽一个叫凤坡村的农村家庭，村子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几百户人家的房子大多建在山脚下，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村民祖祖辈辈在田地里刨食，到了九十年代后期，土地越来越薄，谷子也越来越不值钱，才有人陆陆续续到外面去打工，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守护着村子。她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人们对她寄予了厚望，纷纷说:出凤坡，出凤坡，终于飞出了一只凤凰，要出人头地了。所以，村民们不顾自己生活拮据，十块五十地给她凑齐了第一年的学费。到了第二年，她不愿再给乡亲们增添负担，便利用假期到餐馆打工或者给人做家教，赚取学费和生活费，这才勉强完成了学业。现在要毕业找工作了，父亲没文化没关系，只丢给她一句话，出去了，就要混出个人样。她想了好久好久才明白，要混出个人样，就得在社会上有个立脚之地。要立脚，最好是能考上公务员，才能真正抓住铁饭碗，才能当上国家干部，才能偿还叔叔阿姨们的情债。再说，在政府机关工作不累，收入有保障，看病有公费医疗，养老有高额退休金，工作既体面又实惠。

不过，考公务员有那么容易吗？竞争那么激烈，不要说百里挑一，有些职位，还千里挑一呢。没办法，华山一条路，只能顶着头皮上了。

就在同学们忙于四面出击找关系或者忙于与恋人交割感情的时候，小薇一头沉入公务员考试的学习之中。这段时间，有个叫李斗斗的潮汕籍男同学追求她，父亲是省城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挽留她到父亲房地产公司工作，被她一口拒绝了。她不看好富家子弟，因为有一个师姐嫁了一个潮汕的富家子弟后，怀孕后生了两个女孩，就被扫地出门了，这事对她触动很大。

潮汕地区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地方。潮汕人有很多传统的优点，对外非常团结，特别孝顺老人。男人刻苦，女人贤惠。有英姿勃发的英歌舞，有名闻天下的功夫茶。但是，缺点也特别多，这些缺点往往还是根深蒂固的。比如，重男轻女，一个家庭如果没有男孩，就会被人看不起，所以潮汕人就是生了十个八个女孩，也要拼命生个男孩才罢休。为了能生个男孩，男人可以到外面包二奶，生了男孩可以带回家。甚至可以看到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如果生了女孩，对不起，女孩子进不了家门，二奶就要打包走人了。

尽管李斗斗有着本科的学历，特别喜欢小薇，但是，到了要结婚的时候，决定权不一定能掌握在他自己手里，而是在宗族人的手里。因为这个族区习俗浓厚，重男轻女，一般不外嫁不外娶。老一辈在当地农村看到外地女人不会讲潮汕话，都会恶俗地认为是做妓女的。他们认为只有娶不到老婆的男子才会去娶外地女孩。在他们眼中，男主外，女主内，女人不需要赚钱，只要能持家，能干活，能生男孩就是好媳妇。所以，小薇坚决拒绝了李斗斗的追求。她担心，万一嫁给他后，也生了一大堆女孩，不就是跳入火坑嘛。

01 面试面子（2）

于是，小薇更换了手机号码，断绝了与李斗斗的联系。选报城市时，她也没有听从辅导员的建议，既不报省城机关，也不报深圳一类的大城市，而是选择了一个二线城市——海门市。

海门市，是一个沿海开放城市，是一个从小渔村发展起来的地级市，人口不多，只有两百万人，而且百分之九十都是改革开放以后外迁进来的，因而，它不像其他城市那样具有较强的排外性。

小薇想，只要文化考试能进前三名，当然了，最好是第一名，这样，以她在大学学生会当过宣传部长的经历，面试这一关就不成问题。另外，她是学中文的，报考专业要求比较强的如市卫生局、科技局、环保局等单位不是她的强项，要报就要报综合部门。综合部门主要是文字能力，这对学中文出身的她来说就小菜一碟了。还有，报考的这个综合部门最好是一个实权部门，以后才有发展的空间。有了这些想法，她考虑再三，最后填报了市府办调研科科员的职位。

五月的一天，文化考试公榜了。面对海门市政府网，面对密密麻麻的一串名字，小薇睁大了眼睛努力寻找，终于看到了她的姓名：刘小薇，75分，第三名。与前两名分别差12分和5分。这下子，她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个职位一百多人报考，能进入前三名已经很不错，意味着通过面试如果能击败前面的两个人，就可以进入公务员队伍。但是，文化考试只占总分的百分之六十，面试占总分的百分之四十，要通过面试使总分超过第一名，就必须在面试中拿到高分，起码要拿到90分以上，而笔试第一名的面试分数要在72分以下。面试主要测试专业知识及拟任岗位的能力和工作经验，同时考察其政治思想水平、综合分析能力、逻辑思维能力、反应适应能力、语言表达能力和精神、气质、举止等方面的基本素质，一般而言，分数相差只在十分上下。面试，就是面子在作怪，由考官作主观的评价，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定的人为性，这对她这个农村出来的没有什么背景的小女生来说，其难度无异于顺着手电筒的光柱上天。

小薇闭上了眼，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海门市府办人事科长黄才人。或许应该去找找他，看看能不能出点什么点子帮上忙。

黄才人是她的师兄，那次小薇到海门报名时错过了报名的时间，还是他找了市人事局才帮她补上了报名手续。

“您好，请问是黄科长吗？”小薇打通了黄才人的手机。

“对，我是黄才人，请问你是哪位？”

“黄科长，您好，我是您的师妹小薇……”小薇屏住呼吸，尽量显出亲热的口气。

“哦……小薇啊，是刘小薇吗？”

“对对，谢谢师兄还记得我。”小薇有点诚惶诚恐。

“小薇呀，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就来电话了，这样也好……你知道了吧，你已进入了前三名，接着就要面试了，恭喜你呀。”黄才人的话不冷不热。

“谢谢师兄。您也知道，我在海门无亲无故，面试的时候，一切只能靠您了。”小薇声音稍微大了起来。

“这话怎么说呢？”

“师兄，您是负责人事工作的，您比我清楚，这次我文化考试只得了第三名，只有在面试中得到高分，总分才可能超过第一名，难呀！”

“哦，你是说这件事。对，一般来讲，很难。”

“师兄，正……因为太，太难了，所以，我，我想得到您的指点……”小薇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说话的声音也不连贯了。

01 面试面子（3）

“小薇，后天星期五就要面试了，你好好准备一下，以平常心对待就行了……没什么其他事，我挂电话了。”说老实话，要在面试中胜出近二十分，确实难度太大，黄才人真的无力帮她。

“师兄，请等等，说句心里话，我真想在您下面好好干呀！”小薇叹息一声，慌不择言。

“这个，这个……我也想帮你，不过呢，我一个小小的人事科长，也无能为力呀。”黄才人想，这个小师妹也真是的，要在我下面好好干，干什么呢？自己都三十出头了，如果还没结婚，也许还有希望。但，自己的小孩都读小学二年级了。

“师兄，只要您帮我，您可以帮我找找你们主任呀！”

“哦，这样……”黄才人心一动，这小师妹反应也真够快的。政府办科员男多女少，本来在起草招考公告时是准备写上要求女性的，但是市人事局不同意，说这个岗位不存在特别的性别要求。现在，如果能做通市政府秘书长、办公室主任王光的工作，在面试这一关上把她拉上来，还是有可能的。因为，面试考官五个人，他们作为招考单位，主考当然就是王光，他作为人事科长是副主考官，另外三个就是人事局在考官库里临时抽出来的考官，只要王光到时暗示一下，相信另外三个考官也会给面子的。问题是，小薇能在短短的一天内把王光拿下吗？

“师兄，说话呀……您不说话说明您同意帮我了。这样，我先谢谢您了，明天下午，我就到海门找您，说好了，师兄，小妹谢您了。”小薇见黄才人在电话中犹犹豫豫，心想，有戏了，就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先谢了再说。

“这样，这样，好吧，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你明天下午四点钟直接到海门市体育中心羽毛球馆三号馆，我在那等你，到时我们再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