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没觉着有啥不对,他转脸又跟爹妈问:“二的呢?他咋没来?”黑狗问的是林二,早先总跟着他疯跑的弟弟,豁子两口子见黑狗提起,两人不禁一震,他们神色黯下,一股悲伤涌上,花子眼前又晃起那红袄绿裤刺目的颜色,她眼前突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打个晃儿才勉强稳住,林中阳光正盛,花子却感觉极为阴冷,她心绪复杂,看着眼前的黑狗突然悲从中来,花子捂住嘴,没出声,眼泪却再次淌下。豁子也想起了林二,他想起林二被剜去的眼和坟头的凄凉,豁子喉头哽住,抽噎几次,眼中也流出泪来。黑狗见爹妈不对,越发着急,他追问:“二的呢?爹?娘?恁们倒是说话啊?二的去哪了啊?”花子泪眼模糊,看着自家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她不想也不敢说出实情,不想是因怕黑狗小,承不住,自己跟豁子这么大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孩子?不敢却是因黑狗如今一身厉气,小小年纪便喊打喊杀,身上又有枪,还跟胡子混,真为了报仇去找黄家,岂不要惹出祸事?若因此丢了性命,自己和豁子可咋办?花子越想越怕,她连忙缓了神色安慰道:“他跟银去外地玩了,得住老长时间呢,现在回不来。”黑狗奇怪:“哦,,,,,,那恁跟俺爹哭啥?”花子正要答,豁子在旁接话道:“俺们这是见着恁了,高兴地呗”,黑狗见爹妈这么说,便不再追问,他高兴起来,开始跟爹妈闲唠家常。黑狗告诉花子,他可想吃娘做的饭菜,梦里都馋,下次回家说啥也要让娘做好吃的,要吃熬豆角,茄盒子,还要吃娘包的酸菜馅饺子;黑狗告诉爹,自己在山上可好了,天天能练枪,他枪法准,别的胡子都眼气(眼气:眼馋),打鸟一枪一个,常有鸟肉吃;黑狗告诉爹妈,山上人都对自己可好了,尤其是干爹,啥好吃的都想着自己,干爹厉害,一大帮人都听他的,可威风了。黑狗兴奋的跟久未见面的爹妈说道,初见时的些许生疏已渐渐消失,一家人很快唠在一处。花子豁子问寒问暖,他们问黑狗平时吃啥,穿啥,干啥,有人欺负没?身上闹过毛病没?伤着没?等等,黑狗一一做答,花子豁子听儿子叨念,脸上满是欣慰神色,他们知道,儿子没遭啥罪,儿子过的挺好,只除了,儿子身在匪窝,这注定,往后的日子里,他们仍得担惊受怕。
二郎神一直坐在旁边,他没打扰黑狗一家,看着豁子夫妻对黑狗的疼惜,他心里有了些酸涩,他想起了自家闺女。孩子多时不见爹妈,属实可怜,再见时那份生疏,直让当爹妈的揪心。豁子夫妻日日盼儿,何尝不是如此?二郎神心里有了些愧疚,毕竟,黑狗是自己带上山的,他抢了豁子夫妻的天伦之乐,心下实在有愧,想到这,二郎神皱起眉,可很快,二郎神便抬起头,他甩掉了这想法。自己是大当家的,做事如何能婆妈?黑狗天生异能,就该着上山为匪,自己日后还要将家业传给他,黑狗何曾吃亏?再说,当今乱世,活着不易,黑狗跟着自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日子神仙难求,不比他在自家爹妈面前过的快活?二郎神神色一整,对黑狗道:“天儿不早了,歹(歹:得)回山了”。花子一愣,立刻惊慌起来,她伸手拉住儿子,生怕他立时离开,儿是娘的心头肉,好不容易见着便又要分开,花子的心如刀割般疼。带路的胡子就坐在旁边,他四处张望,只等二郎神发话,便动身回山。此时听二郎神出声,他立时起身,二郎神也站来,他走到豁子夫妻面前:“黑狗在俺那,恁们放一百个心,有俺在,亏不了他,有空儿俺再让他回来。”二郎神说完,自怀里掏出条小黄鱼(小金条)递给豁子,让他收好,这是他替黑狗孝敬爹娘的,黑狗在山上,自家爹妈也不能缺吃少穿,这钱可置办田地,日后再不用辛苦。豁子本想推拒,但见二郎神眼色坚决,便抖手收下。豁子一辈子老实,村人为难都怕的不行,何况是跟一身煞气的胡子头儿打交道?豁子身子微抖,独眼低垂,不敢抬头。花子没管这边,她兀自闪眼看着儿子,两手不停的摸着儿子的脸,花子嘴唇再次颤抖,她眼中带泪,贪看着儿子的一举一动,惟恐有一丝遗漏。
黑狗回山了,花子夫妻又回复了平静,他们虽舍不得儿子,可毕竟是见着人了,儿子过的挺好,两人稍稍放下点心。豆腐脑娘们一家又住了两天才回城,临走前,豆腐脑娘们跟花子讲,自己现在衣食不愁,男人也疼自己,开饭馆太累,等生了孩子就不干了,把饭馆兑出去,专心帮衬男人,看看孩子,这辈子就挺知足了。末了,豆腐脑娘们感慨道:花子,可惜了恁的好手艺啊,恁要是在城里开个饭馆,生意指不定得多好呢!花子听了这话,只是笑笑,自己家、男人、孩子都在泥疙瘩屯,自己怎么可能进城讨生活呢?豆腐脑娘们见状,也猜到花子所想,她嬉哈着说:自己也就随口一说,以后要是再想吃花子做的菜了,还会来,让花子别烦就行,花子笑应着:哪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