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里的黄老二此时也正躺在炕上,但他翻来覆去却睡不着,他有心事。黄老二这两天有些郁闷,他觉得县长待他不如以往亲近了,到底为啥他也说不出,只隐约觉得不对,县长好象刻意闪躲自己,这让黄老二心慌起来。今天中午,他躺在炕上歇息,特意将最近跟县长交往的细节重又在脑中过了一遍,黄老二觉得,自己没任何得罪之处,县长对自己态度怎么会变了呢?自己陪县长去找娘们,喝花酒,给他送礼,帮他打点权贵,自己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咋会让他不高兴了呢?黄老二百思不得其解。也难怪黄老二心慌,如今,他在县城风光无限,全是靠了县长提拔,若没他,自己还是小卒一个,也是靠了他,各方权贵都尽力巴结自己,好处自是给了不少,黄老二还想继续平步青云呢,若得罪了县长,自己失去靠山,哪还会有现在的风光?黄老二心念百转,想着赶紧用个什么法儿再打点下县长,把他哄高兴了自己才好放心,打定主意后,黄老二才翻身勉强睡去。
豁子现在开朗不少,他抽空也敢瘸腿出门了,花子怕他眼上肉坑吓人,便给他缝了个黑色眼贴罩上,那眼贴呈扁圆形,窄的两头各有一条细布绳,可交叉系在脑后,豁子罩上后看起来虽有些怪异,却不会那么怕人了,随着时间推移,豁子脸上疤的颜色也自然了许多,孩子见他依然老远绕行,但也不会象初时那般惊骇。豁子原本安分,只想塌实过活,老婆孩子热炕头,已是他全部指望,如今大儿子和三儿子都在,花子又一心一意跟自己过,自己还有啥可不满足的?经过几次大难,豁子想法已跟旁人不同,他看透很多东西,觉得人活一世,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自己逃不开,就得认。不可能好事都落在自己头上,自己头皮可没那么厚,有福有祸,倒也正常,自己该遭的罪已都遭了,不该遭的也都遭了,日后一家人只要平安度日,自己便再无所求,豁子慢慢放开了心思,他重又看到了希望。豁子花子几乎重不提林二,那是禁忌,没人敢碰,两口子都知道,只要一提他,这家就得好段时间缓不过来,林家三口看似平静的过着寻常日子。
这天,赵大娘来找花子上山采厥菜,山里人勤快,一时闲不下来,再加这物也算山货,每年秋天都有人来收,家家都会上山多采,少量留着自家吃,多数便卖了换钱花。这菜在东北山上常见,也是主要的山菜之一,呈绿色,直条条一根根立在林里,大家专采嫩时还没展开的芽,若等展开,老了,便没法再吃了。这物可晒干储备,鲜时炒菜则更是美味,现在这季节,正是这物满山疯长的时候,赵大娘和花子两人便相约去山上采摘去了。
靠山住的人,对大山的给予向来慨然接受,他们享受着这丰饶的一切,心里满怀感激。大山如勤劳的母亲般,在不同季节里端出一道道特色菜品供大家品尝,山人记住了大山的好,也记住了它在每个季节中可以给予的物什种类,到时候不用提醒,便主动去索取了,大山向来都张开怀抱,任人们予取予求,从不吝啬。泥疙瘩屯地处长白山腹地,村里人口不多,周边又山高林密,物产极丰,各家不用挣抢,到处都可找到野物,不管是山菜还是果子,野兽还是鱼鸟,只要够勤快,谁家都可收获颇丰。赵大娘跟花子回家时,各自是扛着布袋回来的,她们知道地方,再加动作利索,大半天工夫便可采一布袋了,两人进门时累的够戗,放下东西后都累的直喘,豁子让花子休息,自己在院中铺好地方,将厥菜晾晒,他留了些放在灶房,晚上时好吃。当天晚上,花子将灶房的厥菜一部分下开水抄了,放大碗里盛着,准备蘸酱吃,一部分切了炒肉,那厥菜做熟后,极为嫩滑,吃着也鲜,是这季节的菜中上品,吃饭时全家人觉着不错,都吃了不少,尤其是独根儿,好象格外爱吃,这小子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吃的极狠,花子看了,笑笑让他慢点,说灶房里还有呢。
这个夏天,泥疙瘩屯好似安静不少,正当大家都一如既往的过日子时,黄家突然传出条坏消息:噶小子疯了!这下,全村震惊,泥疙瘩屯再次热闹起来,大家争相议论着:莫不是噶小子跟他爹黄棒槌一样,也受了啥刺激,脑子不好了?可不对啊,最近没听说黄家有啥事,他会受啥刺激呢?再说了,噶小子年轻力壮,老婆又怀孕了,生龙活虎的一个大老爷们,咋能说疯就疯呢?村人百思无解,都极想探个究竟。噶小子确实得了疯病,这病却不是因受刺激得的,据说他得了疯狗病(狂犬病)。最先发现他不对的是噶小子老婆,她发现自家男人最近有些异样,他极怕光,白天都要拉上窗帘,自己尽量将身子缩到黑暗中去,爷们还怕水,每次都嚷着要水喝,可端上来却喝不下,他喉间做吞咽动作,看着水干着急,有时竟浑身痉挛,神色极是古怪。噶小子娘们虽觉不对,却也不知道是咋了,只按男人指示,尽量让家里少见光。可过没两日,噶小子脾气越发暴躁起来,他时常发怒,发怒时双目圆睁,神色极是骇人,噶小子老婆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恐惹男人不快。这日,噶小子再次莫名发火,这次,他脸上扭曲,追着怀孕的娘们往死里打,直吓的噶小子老婆哭喊出门,黄家男人闻讯将他制住。黄老大见噶小子神色焦躁,眼带血丝,浑身还抽搐不已,显是病了,便赶紧打发人去请小神医。可也巧,小神医刚好外出看病,不在家,黄家人急的不行,噶小子那样儿又耽误不得,黄老大便赶紧打发人骑快马去临村请大夫。等了整整一天,大夫才好容易来了,黄家人松了口气,赶紧将人客气迎入。来者是个老头儿,约六十多岁年纪,干瘦,穿着极为整洁,据说这大夫行医多年,也是医术了得。老大夫进了黄家,水都没喝一口便赶紧瞧看,仔细望切一番后,大夫突然神色大变,他脸上严肃的吩咐按住噶小子的几个男人,切不可让他咬到,否则性命不保,黄家男人大惊,赶紧找绳子将噶小子捆了,自己再不敢上前。老大夫将黄老大叫出屋外,询问:这男人是不是曾被狗咬过?黄老大拿不准,便赶紧问噶小子娘们,娘们紧张的应声,称确有其事。那日爷们上山给自己找酸浆,回来时手被伤了,噶小子娘们当时没注意,过后发现自家男人手 包着,便问原由,噶小子才没好气的说是让狗咬了。现在,噶小子娘们见老大夫问起,便赶紧回话,心里却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果然,老大夫笃定的告之:那就错不了了,男人得的是疯狗病,这病没治,指不定啥时就死,有能拖的,可拖上几年,有快的,几天几月便没,家里做好准备吧,但要把他单独隔离,切不可近身,让他咬到,便也染病,到时神仙难救,黄家人自行小心吧。黄老大一听,当下骇在当场,没法言语。这疯狗病的厉害,他此前自是听过,可从未见过,便也没放在心上,如今竟显在自家弟弟身上,他如何能不心惊?按说,作为猎户,若被狗咬了,自是知道土方防病的,猎户通常会将咬人的狗毛剪下些许,用火烧成灰按在伤处,据说这便可防疯狗病,噶小子自然知晓,怎么会没做而摊上这病呢?黄老大又难过又心慌,他听说,得了疯狗病的人,只要发作,便没法救治,如今听老大夫这么一说,更是确实了这传闻,黄老大当下难受的不行,但作为当家人,他还得主持大局,黄老大立刻吩咐黄家男人将噶小子锁进自家小屋,再将窗户用木条钉死,仅留一处空隙可送饭菜进去,任何人不得接近,任他在屋里踢闹叫喊,谁也不得开门放他出来。噶小子老婆一听说自家男人得了绝症,无药可治,随时便死,这娘们当下便晕厥过去,她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