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花子将盖帘上的包子拣了不少放进一个盆里,又用大碗装上些自己腌制的咸肉,花子将装肉的碗也放在盆里,用屉布盖上,告诉豁子自己去趟大财叔家,吩咐豁子封好炉子,豁子应了,花子便戴上棉手闷儿,端上盆走出家门。花子去了趟大财叔那儿,将东西送过去,回来时心里闷的不行,猴缺儿早死,家里没个女人,大财叔那已没了家样,锅碗瓢盆满哪都是,屋里跟遭了贼一般。大财叔感激花子惦念,可言谈中一片凄凉,花子揪心的不行,回自家的路上花子想着,明天得再去一趟,帮着拾掇拾掇,大财叔爷俩过的不易,自己得替猴缺儿尽尽心。花子进家时见赵大娘也在,她盘腿坐在炕上抹眼睛,豁子在另一旁掉眼泪,林三不在,他自己在小屋玩。花子见了挺奇怪,她径自走到炕前问:“咋地啦?”,赵大娘见花子回来,眼泪掉的更多,豁子则哽咽出声,他看了自家娘们一眼,哭着说:“官。。。。。兵去。。。野鸡。。。背打。。。。胡的了,听说。。。。胡的都。。。。。。被。。。。。打死了,胡的窝儿。。。。也被烧光了。。。。。。。黑狗。。。。。兴许也。。。。。”豁子说不下去了,花子一听,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晃了一下,差点摔倒,赵大娘眼快,赶紧下地扶住花子,将她搀上炕,花子在炕上坐下,眼前清亮了些,随之又模糊起来,花子哭了,她将嘴唇儿咬的死紧,没出一点声儿,眼泪却越流越多,花子的心再次疼的不行,她用手捂住左胸,身子一顿一顿,显是难过的厉害。
赵大娘已陪着豁子哭了一会了,她也是刚听七婶子说的。据七婶子说,这是黄老大媳妇传出的消息。今天傍晚,黄老二让人送信儿回来,说自己带官兵上山围剿野鸡背胡子,打死一百多人,仅逃走个把,打了个大胜仗,他们下山前还放火烧了胡子窝,野鸡背胡子彻底完了,自家小子和爹的大仇已报,县长特意嘉奖,自己又升了官,特让人送信回来,让家人知道。黄家人听后都高兴的不行,当下在黄老大的带领下,黄家男人集体给祖宗上了香,黄老大告慰之辞说的铿锵有力,黄家男人一个个昂头立在一边,都是一副扬眉吐气之状。黄家几个娘们则赶紧走家串户,将这消息散播出去,没一会儿,屯里基本都知道了,很多人拍手称快,尤其是小子曾被胡子绑去,损失钱财的人家更是解气,他们都说:该,这伙胡子早该剿了,这次被灭,实在是老天有眼,以后再不担心他们为祸了。黄家娘们自然不会到林豁子家报信儿,赵大娘一听说后,当下惊的要命,她知道黑狗在胡子窝,便赶紧跑来林家告诉,花子外出,家里只有豁子和儿子在,赵大娘和豁子一说,两人当下都哭的不行。黑狗那么小的孩子,官兵围剿,怎么逃的脱?胡子都被打死了,他还能有命在?两人越想越怕,几乎断定黑狗必是已死,这哭就咋也忍不住了,直到花子回来。赵大娘走后,当晚,花子、豁子两人一宿没睡,都哭的不行,两人不敢出声,怕吓到孩子,就只低声哭,一夜间,花子白发又多了不少,她眼神再次呆滞起来。豁子仅剩的一眼已哭的红肿,两人都没说啥,脸上满是凄怆。此前,黑狗在胡子窝,虽说为匪,可好歹还活着,不在自己身边,但两人知道他在哪儿,想归想,倒不揪心,现下,出了这事,摆明人也没了,三个儿子死了俩,这当爹妈的心不跟刀割一样?一时间豁子家再次笼上悲苦,花子极是难过,已忘了明天要去大财叔家的打算,只坐在炕上看着灯伤心。
当晚,邻居听见胖霞家有哭声,是男人的动静,应是胖霞男人,这哭声不大,没一会便没了,这晚,胖霞家灯一直亮着,直到天明。次日天亮时,黄家响起了鞭炮声,黄家再次大张旗鼓显摆,他们此前的晦气一扫而空,如今剩下的全是荣耀,黄家大大小小的脸上,都是一副得意神色。
与黄家表情截然相反的,是野鸡背的胡子,他们在二郎神的带领下,此刻正立在被烧的山寨前,如一群被激怒的野兽般,个个怒气升腾,叫嚷着要去拼命。胡子眼前的山寨,如今只剩一片残骸了,所有房屋都被烧了个干净,到处是焦土屋碳,好不凄凉。二郎神一动不动,仿如石化般立在那,眼中厉气大盛,半天没说话。他脸上包着,身上穿着松花给做的华丽寿服,那衣服扣子还没缝,二郎神就那么穿在外面,用根腰带系住,二郎神身量出众,那衣服又是黑缎白狐毛边,穿在身上本是华贵异常,城里富贵人家子弟衣着也未必比的上,如今却成了二郎神悼念松花的丧服。来山寨前,二郎神先在山羊胡的带引下将松花尸首寻出,这铁打的汉子见到浑身是冰茬儿雪末儿,已被冻成僵硬人棍的松花时,也不禁恸哭失声,众人不敢相劝,只立在旁边陪着难过。待他哭够,才在山羊胡安排下,将松花抬上,找一处好地方埋了,山寨兄弟又将被杀的胡子一一寻见,逐个掩埋好,不管怎么说,自家兄弟,说啥也不能暴尸荒野。众人随后来到山寨,只见一片焦土。二郎神看着自己辛苦创下的家业,如今成了这样,心里针扎样难受,停立片刻,才转身面向大家,此时众人正叫嚷着要去报仇,二郎神脸上严肃:“弟兄们,这毁家仇,杀妻恨,不共戴天!俺二郎神今儿个当大家伙儿面立个誓,不报这仇,俺誓不为人!”说到这,二郎神停顿了下,众人以为当家的要带自己干大事,都嚷嚷着要打要杀,一时群情激愤。二郎神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扫视一圈儿后继续道:“可眼目前儿,还不是报仇的时候,这大冷天地,咱百多号人得有个窝儿不是?山寨没了,咱得再建,东西全没了,咱得再置,等咱拾掇利索再报仇也不晚,大家伙儿说是不是?”众匪一时停了叫嚷,纷纷应和:“是啊,要饭还得有个拄棍子地场呢,何况咱这老些人啊?”“可不是,红树坡房的太少,老挤了,不够住啊”“对!先把寨的整明白了,再报仇不晚。”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不休。此时,山羊胡走上前,再次示意大家安静:“弟兄们,大当家地这是心疼大伙儿啊,六子、狗剩儿,恁几个天天住偏厦,那是银住的地场吗?四面透风。俺跟当家地商量过了,咱地新家就定在红树坡了,眼下天死冷,但大家都辛苦点儿,搭把手把房的盖起来,咱寨里有钱,置办东西也够用,大家伙儿先吃饱穿暖了,往后,咱干大事儿的时候多着呢,跟着大当家地干,谁也亏不着!大家伙说行不行?”,这次众匪更是大声应答。二郎神看大家情绪平复,精神头不错,便一挥手,示意大家离开。胡子们陆续转身,二郎神离开前又看了眼“山寨”,眼中满是复杂神色,稍顿后,二郎神转身大踏步上路,他少扣儿的衣襟微张,灌了些冷风进去,二郎神没管,兀自在雪中跋涉,脸上恢复了冷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