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眼瞅着一天天好起来,她已能下地走动了。花子现在身子发虚,站一会便得坐坐,额角上虚汗不断。花子很少说话,她醒后第一句话便是:“三儿呢?”,问这话时她的眼神极为慌恐,赵大娘见了心疼不已,她赶紧去自家把孩子叫来。赵大娘知道,花子现下就剩这一个儿子了,林三便是花子的命。这几日豁子花子都病在炕上,赵大娘怕孩子看见跟着上火,就将林三留在了自家,由自己和老伴儿轮流看着。林三见到娘时很高兴,他一下扑到花子怀里,亲热的喊了声:“娘!”,花子一见,赶紧抱住,她的表情激动不已,三个儿子,如今只有老三还在身边,这当娘的心都快碎了,花子难受,不禁双臂用力,将林三锁在自己怀中,生怕再被人抢走一般。林三毕竟还小,不懂世故,他没看出娘的异样,接下来出口的话属实让花子浑身一震:“娘,俺哥咋还不回来?俺还等着跟他除(除:出)去玩尼(尼:呢)”。花子的手臂慢慢松开,她的眼中有水光闪过,恨意再次浮上眼底,花子的表情开始狰狞起来。赵大娘见状一惊,赶紧将林三拽去,她知道,孩子无意中又挑开了花子的伤疤。赵大娘哄着林三回自家吃饭,出门前林三不甘,还回头喊:“娘,俺哥到底啥时候回来啊?”赵大娘赶紧用力,将林三拽出屋。看着门被关上,花子再次崩溃,她的眼泪又流了一脸,可花子的牙却咬的死紧,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豁子躺在炕上时醒时昏,这会正睡着,他的头左右摆动,幅度虽不大,却摆明没睡实,再伴着冷汗和轻微低喃,明眼人一看便知,豁子又发噩梦了。看着自家男人这样,花子表情更加阴沉,她的恨已烧红了眼睛。
这天上午,赵大娘忙活着将饭菜摆上炕桌后,叫花子两口子起来吃饭。屋里挺暖和,花子豁子就分别躺在炕桌两边,他们都盖着被,豁子还睡着,花子却已睁开眼,她对赵大娘扯了下嘴角,想笑,可没笑出来,感激的意思却很明显。赵大娘可不客气,她和善的偏腿上炕,盛了两碗大米稀饭放在炕桌两边后,又将筷子摆好,她顺手再推了推豁子,唤他起来好喂饭。赵大娘今天特意晚些过来,就是想着让林家两口子多睡会,将养好身体。豁子这几天也好了些,虽还是睡不好,可精神头却足了很多,跟几天前的憔悴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赵大娘拿过一个馒头,掰一块带枣的放进豁子手里,又将稀饭舀出,吹凉喂给他,再时不时夹几口菜,赵大娘如今照顾豁子已很有经验,她动作麻利,毫不拖沓。豁子现在还是手足无力,自己端碗都不行,手抖的厉害,馒头也只能拿小块的,整个的根本捏不住,他几乎成了废人。花子好些,她能自己吃喝。花子刚醒时曾试图去照顾自家男人,可她虚的不行,在赵大娘劝说下便不再逞强,由着赵大娘照顾,只把感激摆在心底,一刻也不敢忘。吃过饭后,赵大娘将碗筷收好,又顺手将灶房擦抹一番,她知道,花子爱干净。待再次进屋时,赵大娘见花子正在衣箱里翻找,她奇怪:“花的,恁找啥啊?”,花子抬头,她眼中光亮异常:“找衣服,俺要出门。”
赵大娘奇怪:“出门儿?上哪啊?”,花子没应,她歉意的笑下,低头继续翻找,显然,花子不想说。赵大娘知道花子脾气,她没再问,安顿好两口子后便回了自家,临走还交代句:“有啥事儿叫俺”,花子两口子赶忙应了。豁子躺在炕上,看着自家媳妇忙活,心里难受却没法说啥。昨天夜里,花子已跟他说了打算,豁子一听很惊,他没想到媳妇竟有这想法,自己老实了大半辈子,从没动过害人的念头,如今自家出了大事,媳妇几乎疯狂,她现下做什么豁子都不奇怪,他只是隐隐有些担心,怕日后生出更大祸来。因为花子昨晚跟他说了,这次出门,要想法儿给儿子报仇!豁子愁着眉眼看媳妇打点,他没法拦,也不敢拦。花子跟自己过了多年,豁子知道,媳妇虽平日顺从,可遇事向来有主意,八头牛也拉不回,真要硬拧,日子便没法过,这事又不能透露给外人,哪怕赵大娘两口子也不能叫知道,免得连累人家,此时,豁子只能在心里急,劝阻的话却生生卡在嘴里,最后只憋出一句:“媳妇儿,穿厚棉袄,白冻着了。”花子一顿,没回身,只“恩那”应了声后便继续动作。
赵大娘回到自家后,见老伴跟林三正玩翻绳儿,一老一小你来我往,倒也玩的开心,赵大娘叹口气,坐上炕沿,她随手拿过烟盒开始搓烟叶。林三现在就住在赵大娘家,每晚睡觉都跟赵大爷一个被窝。孩子小,一开始常吵吵找娘,老两口便时常带孩子过去看看,然后赶紧再领回自家,由二老轮着陪他玩。老两口一片好心,豁子两口子都病着,孩子不懂事,闹着不静或说啥没深浅的话都不好,再惹林家夫妻发急,这病可咋好?如此一来,林三便成了赵大娘家的常客,天天吃住在这。有个孩子围前围后,赵大娘家倒也热闹不少,只是每每一想起林二或不小心提到他,老两口便难受好一阵子,那孩子让人揪心。今天,赵大爷见老伴进门就叹气,他一边用粗壮的手指笨拙的翻着细绳,一边问了句:“咋了?”,赵大娘又叹了口气:“哎,,,,,,,花的要出门,也不说上哪儿,恁说,,,,,,她不是要上‘那疙瘩’吧?看她那劲儿,俺这心可提搂(提搂:提着)着挺老高地,哎,,,,,糟心那。”,赵大爷听说花子要出门,也是大惊,他停手,打发林三给自己装烟,然后听赵大娘唠叨起来。林三美孜孜的应了差事,他委到烟盒边忙活起来,没一会,便将烟叶弄的里外都是,赵大娘并不责骂,只是跟着拾掇,老两口替花子一家愁的不行,林三却玩的极开心,他将赵大爷的烟锅装满,邀功的举到老头儿脸前,眼中满是得意神色,老两口看着,一阵阵心酸。
大财叔的闺女昨天被邻村一户人家抱走了,说是邻村,却隔着近两天路程,日后再想见一面却也难。那户人家有个小子,娘们生了头胎后再无生养。自家一个孩子难免寂寞,两口子一直想给他找个伴儿。这家的娘们老觉得闺女贴心,还能帮着干活,照顾自家小子,无奈自己却生不出,本已绝了这念头,谁知,最近忽然听说有人要将闺女送人,娘们当下动了心,便赶紧找自家男人商量,两口子一合计,觉得能行,便决定收养。两人也不耽搁,当下起程,隔天便颠颠儿的带了礼品来到大财叔家。
大财叔最近忙活的不行,照顾俩孩子让他颇费神,这段时间,他又老了不少,原本老相的脸上又生了不少新纹,头上的白发也杂生出来,家里更是锅朝地碗朝天,没个过日子样儿。见人来抱闺女,大财叔先是一喜,赶紧将人让进屋,等真要将孩子抱给人时,却也生了不忍之心,不仅迟疑起来。见他犹豫,邻村夫妻有些急,大老远过来可别办不成事,娘们儿赶紧将自家礼品奉上,同时说了不少过年话,什么会把孩子当亲生的待啊,绝不让孩的受半点委屈啊等等。两人带来的礼品不轻,二十个银圆,两块好狐狸皮,外加一块缎子被面,大财叔没说话,抱孩子的手却松了,孩子到了邻村娘们怀里。山里送孩子,规矩简单,邻村夫妻来前便托人写了个字据,一式两份,自家已盖好手印,大财叔只需也盖个手印,这便算完。按规定,孩子便算是收养人家的了,跟亲生父母再无关系,日后也不得再寻。大财叔盖手印时犹豫了一下,但一眼扫到礼品和大洋时,他再无犹豫,红指印便盖在了字据上,从此,大财叔只剩了一个儿子,起名叫独根儿。
噶小子正在家准备杀鹅。这些日子没心思进山,少了肉食,嘴里淡的要死。噶小子媳妇养了几只鹅,其中一只一直下蛋挺勤,可今年一整年都没下过,噶小子每次去摸鹅屁股都没有,不由得咒骂连连。现下,便动了杀它吃肉的心。噶小子老婆却不大愿意,她觉得这鹅还能下,但她在自家男人面前不敢言声,只小声嘀咕了几句,却不小心被噶小子听见了,噶小子当下恼怒,他提了刀来到鹅圈,将那鹅逮出后也不慢慢放血,只一刀便将鹅头剁下,然后撒手。那额突然丢了脑袋,一时竟得不死,它顶着冒血的一截脖子,竟自在院子里摇摆走动,只吓的噶小子媳妇妈呀叫个不停,黄家其他人听到动静也都跑出来看,待见那鹅子还在那兀自走动时,大家都惊的不行。那鹅步履丝毫不乱,如平日散步般慢慢挪动,脖子的血走一路撒一路,只让在场的人看得诡异不已。这样过了好一会,最后,还是黄老大实在忍不住,他上前一把抓过鹅子,在它颈上又补一刀,再按常法控了会血才将它扔在院中,这次鹅扑腾两下再不动了,大家唏嘘着散开,好事的娘们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她们议论着这怪事,看她们那惊恐神色,好似黄家要有什么灾祸一般。噶小子可不管这些,他愤愤的将鹅子拣回去拔毛,今天可得好好吃顿肉了,明天他要叫上自家弟兄上山,现在,可是打猎的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