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阴晦的天气中,泥疙瘩屯村边路上出现了一个人,不,应是两个人,仔细看来,是其中一人将另一人背在背上!负人前行的那人看起来步履蹒跚,在风雪交加之中,举步为艰,摇摇晃晃间,显是体力已消耗到极致,远远望去,似随时都会倒下。背后那人则一动不动,似已没了生气。这两人拖拖曳曳进村后,与去杂货店买盐的胖霞碰了个正着,胖霞看了一眼,立刻满脸惊讶,她大嗓门的吆喝起来:“哎呀,是花子啊!恁回来啦?”,不待来人应声,胖霞立刻又有了重大发现,她叫喊的声音更大了:“哎呀妈呀,豁子咋了?眼睛?妈呀!”胖霞一惊一乍,满脸恐怖神色。
没错,刚进村的正是花子,在进城二十天后,她竟真的将林豁子带回了村!在胖霞眼中,花子已没了人样,她浑身脏污,头发纠结,一身棉衣已泥一块血一块,几乎看不出本色儿。花子脸色惨白,眼神却异常坚定,雪花落在她脸上化成了水,使头发一绺绺的全贴在满是泥污的脸上。花子呼吸极为沉重,一看就知,她已累的快瘫了,全靠着一口气在支撑。
她背后的林豁子更是面目可怕!林豁子的左眼眶已深深凹陷下去,显是那只眼睛已彻底废了,凹下的眼眶处血肉模糊,血块几乎糊住了他半张脸,林豁子嘴上的豁口处也是一团模糊,红黑色的凝固物已分不出是血是泥。林豁子嘴巴微张,他上面的两颗门牙不见了,仅有一颗门牙还剩了一点牙根儿露在牙膛上,一看就是被外力砸脱的。林豁子整个人丢当的被花子背着,已看不出一点活人的迹象,把胖霞吓的半天没缓过神来。
花子见胖霞问她,只嘴巴微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胖霞心善,此时看到花子两口子如此惨状,怜悯心顿出,她也不避嫌,一把扶住花子的胳膊搀着她往家走,花子眼露感激,却只能点头示意,话却说不出半句了。
胖霞一路扶着花子回了家,她帮忙开了院门,进屋后又帮忙将豁子放上炕,放下豁子的那一刻,花子一下瘫在地上,人事不知。胖霞又一阵惊慌,她赶紧又将花子也扶到炕上,这女人心好,见林豁子两口子这样,也没走,她赶忙去叫她隔壁赵大娘两口子过来帮忙,回来后又赶紧将花子家的炉子点着,大冷天,豁子家多日没生火做饭,屋里冷的象冰窖。赵大娘老两口听说花子竟真将豁子救回来了,都惊讶万分,他们赶紧穿鞋下地,也顾不上外面雪下的正大,急忙赶去林豁子家去看。一眼见到炕上并排躺着两人的那副惨状,赵大娘忍不住就掉了泪,林豁子两口子已被折腾的没了人样,好好一个家,招谁惹谁了?赵大娘喃喃的叨咕着。赵大爷看了也心疼的不行。平时这小两口对自家不错,常帮着忙东忙西,不想如今竟落的这般田地,真是世事难料。老两口当下都在站在地上难过的要命。赵大娘见林豁子家太冷,暂时没法住人,便立刻央胖霞帮自己将这两口子弄回自家,好歹先照顾着,等屋子烧暖了再送回来才好。胖霞也不推辞,她体重虽降了不少,可力气还是很大,不比一个男人差。胖霞将两口子先后背到赵大娘家炕上后,又返回林豁子家帮忙烧炕。赵大娘则留在自家照顾,她给林豁子两口子先盖上被捂着,估计都冻坏了,先暖暖再说。接着她又去灶房烧开水,打算给两口子擦洗一下,一边烧水赵大娘一边忍不住掉眼泪。这两口子状况太惨,让人看了就难受。花子看起来还能略好些,估计是累的晕厥过去了,应无大碍,休息一下就能过来。豁子却极惨,他呼吸微弱,身上血迹斑斑,不知受了多少伤遭了多少罪?人能不能救活现在还不好说,只能先救治着看看了。忙了一会,赵大娘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马上大声叫唤赵大爷,吩咐他去请郎中,这豁子伤太重,自家可看不了,得赶紧请郎中过来救命。赵大爷马上应了,他戴上狗皮帽子,拿过棉手闷就出了门,外面,雪下的正大。
林家两个小子冒雪出去玩,都不在家,一时也就没看到自己爹妈的惨状。待热水烧好后,赵大娘将滚烫的热水自大锅中舀出,倒些进脸盆后,又兑了些凉水,她用手试了下温度,刚好,便将布巾放进去,端着盆进了屋。赵大娘平时将林豁子两口子当成自己儿女看待,此时也没啥避讳的,她用布巾轻轻将林豁子脸上的血迹泥痕擦洗干净,终于看清了林豁子的本来面目,这张脸上左眼已失,唇上豁口处被砸烂,两颗门牙也全掉了,脸上还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一看就知在官府被拷打的极为狠厉。待擦到身上时,赵大娘更是惊痛的眼泪直掉。她见豁子的前胸有几块烫伤,已变黑化脓,几乎皮肉不全,右腿小腿处也是断的,骨头茬口竟呲出了皮肉,简直惨不忍睹。花子还好,身上有不少淤痕,胳膊、腿上格外多,还有多处擦伤的痕迹,想是背豁子回来时在路上摔的。这两口子到底遭了多少罪啊?赵大娘一边擦一边心里直翻腾。她从见到林豁子两口子后,眼泪就没停过。屋里蒸气满布,赵大娘眼前更模糊了。
好不容易将林豁子两口子擦拭干净,赵大娘已用去了几盆热水,她心里难受,眼眶一直红着。赵大娘将炕上两口子的衣服拾掇利索盖好被后又转身去了灶房,她得弄点粥菜准备着,等会这二人醒了好吃。看他们这副形状,估计是一路忍饥挨饿回来的,怕是都饿的不轻。想着豁子重伤,一般东西不好入口,赵大娘便浓浓的熬了一锅苞米面粥,这粥颜色金黄,入口细腻,对于奄奄一息的豁子来说,应可喝入。赵大娘又去仓房拿了几个冻馒头和一只冻鸡回来,馒头不用缓,直接下锅热上,鸡就摆在离锅很近的灶台上,一会剁剁也可下锅炖。赵大娘又找出了一些秋天晾晒好的干蘑菇放在盆里用水泡上,她得给两口子炖点鸡汤补补。灶房里还有几个土豆和一棵酸菜,那是昨天拿回来还没用完的材料,赵大娘也一并整治了,现在天近晌午,估摸着林家两小子一会也该回来吃饭了,他们白天出去疯跑,可一到吃饭的点儿,他们都会准时回来。想到俩小子要是看到自己爹妈这副样子该怎样伤心?赵大娘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她不愿再想,只将手上的活计做的更加仔细,嘴里却不自觉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花子最先醒了,她嘴唇苍白,脸色极差,她睁开眼时神智显得有些迟钝,稍做停顿后她马上想起了什么,连忙挣扎起身,她嘴里虚弱的叫着:“豁子!豁子。。。。”神情显得格外焦急。待一眼看到豁子就躺在旁边时,花子神思稍定,她倾下身,用手抚住豁子已被擦拭干净的脸,那脸已变的越发恐怖难看,花子眼中的泪终于滚滚而下,她一开始是无声的哭,到后来她忍不住发出了声音,最后,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花子哭出了这些天来一直被压抑住的伤心。赵大娘在灶房听到哭声后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赶进屋里,一眼看到醒来的花子正对着豁子大哭不止,当下也心中凄然,陪着掉了眼泪。赵大娘挪过身子,来到花子身边,她坐上炕沿,揽着花子的胳膊,哭声安慰着:“闺女,恁好歹保住了豁子的一条命,这比啥都强,快白哭了,一会叫俩孩子看见还不跟着糟心?”花子见赵大娘过来劝慰,她如见了自家亲人一般,回身一把搂住赵大娘又是一阵哭嚎,她哭的放肆,也嚎出了自己多日来所受的委屈,直过了好一会方才停歇。赵大娘一直陪着花子哭,待花子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时,赵大娘才拍拍花子的后背:“闺女,俺知道恁遭老罪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白哭了啊,饿了吧?俺给恁端点吃地去啊!”赵大娘说完,抹了把眼泪,偏腿下地,她去了灶房。花子一顿宣泄后,心里好受了些,她见自己和豁子都躺在赵大娘家炕上,头脸也都被擦洗干净了,当下对赵大娘老两口不胜感激。如今,在村里,自己和豁子因为通匪的事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避而远之,只有赵大娘老两口不嫌弃,还不厌其烦的照顾自家,他们就是自己的亲爹妈,日后自己和豁子定要好生报答,绝不能忘了这恩情,花子暗下决心。
赵大娘从灶房出来,她一手拖着一小盆包米面粥,一手拿了个笸箩,里面放了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她将这两样放上炕桌后,转身又回了灶间。赵大娘又将一小盆小鸡炖蘑菇、一盘炒土豆和一大碗酸菜炖粉条端上桌,她拿来筷子,满满盛了一碗粥递给花子,叫花子快吃。看见吃食,花子眼睛都亮了,她早在看见那盆粥时就已忍耐不住,这些日子,她饿惨了。可这几年稳当日子过下来,花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见到吃食就不管不顾拼命争抢的那个叫花子了,她嘴里咽着唾沫,端了粥却没喝,她拿起桌上的羹匙往粥里舀了几勺鸡汤,将粥拌成暗暗的一碗后,她扶起了豁子,舀了一勺喂进豁子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