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临近秋末了,眼瞅着一天凉是一天,冬天马上到了。这天傍晚,天刚下了一场秋雨,这雨来的很急,雨势如幕,将已发黄的树叶打了满地,到处一片湿冷,寒气逼人。泥疙瘩屯家家户户都早早了关了院门房门,大人孩子围坐在热炕头上唠起了闲嗑。东北讲话:一层秋雨一层凉,这话一点不假。雨势慢慢小了,天气却更加寒冷。大财叔吃过晚饭没事干,正在院中搭的棚子下拾掇自家坏了的饭桌,院门也没关,猴缺儿见大财叔黑灯在院里干活,忙将房门打开,大财叔借着屋里油灯的光亮看到桌子的榫铆松了,需要重新加固。大财叔正在敲敲砸砸,突然听到有人在院里对他说话:“大哥,俺过路地,在你这疙瘩歇一宿行不?”大财叔台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从院门外进来个人,他五短身材,是个年轻汉子,这人穿了身黑布衫裤,背个脏乎乎的布袋,身上几乎湿透了,冻得牙齿打架,听口音象是辽宁的。这人好似染了重病,脸膛烧的通红,额上满是水珠,不知是汗是雨。屯子里留宿外人是常事,无非炕上多个人,吃饭多副碗筷罢了,村民并不介意。大财叔向来对外乡人没好感,尤其是挖参客,他更不待见,见此人深夜求宿,心里不愿意留,可看天还下雨,不好往外撵,只能勉强应声:“小老弟,恁是干啥地啊?”年轻汉子客气答了:“大哥,俺是挖参地。跟村里老客儿上这疙瘩找货,别的老客又往深山走了,俺没跟,要先回,这不撵上下雨挨浇了,俺进村见就恁家院门开着,就进来了。大哥,麻烦恁了啊。”大财叔更不高兴了,他最不待见的就是挖参客了,刚要出声拒绝,猴缺儿撑了把油伞快步走了过去,将伞撑在外乡人头顶:“进屋暖暖吧。”猴缺儿知道大财叔以前的老婆跟人跑了,却不知是个挖参客,猴缺儿心善,只想着一个外乡人进家避避雨没啥,她没注意大财叔的脸色已阴沉了下来。
挖参客正求之不得,忙跟猴缺儿进了屋,走路时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大财叔铁青着脸跟在后面。猴缺儿拿了干布给挖参客,让他搽干了头脸,又倒了碗热水让他驱寒,挖参客连声称谢。猴缺儿开始翻箱倒柜,想找套干爽衣服给挖参客换下。大财叔在边上越看越气,他觉得猴缺儿简直是当他面在勾引外乡人,大财叔一股怒火升起,抓了炕上的笤帚疙瘩,一下就狠狠抽在了猴缺儿后背上,猴缺儿没防备,叫了一声“啊”,回头看是大财叔打的,她不知缘故,只害怕的停了手上的动作,怯怯的看着大财叔。
当着外人面,大财叔不好说破,只高声骂道:“死老娘们,就显你能耐?得瑟个屁?还不去仓房里整点柴火回来?灶里快没火了。”猴缺儿进屋一直没言语,这会看见大财叔恼怒,真以为自己活没干完惹了他,忙去仓房搬柴去了。挖参客还在一旁帮劝:“大哥,白生气(别),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犯不上。”大财叔跟外乡人不好撕破脸皮,只尽量温和的说:“这老娘们儿一天到晚穷得瑟,就欠收拾!”脸上的怒气,已消了不少。大财叔看外乡人脸面通红,似不舒服,也没多问,只用了哭穷的语气说:“小老弟,俺家地方小,住不开人,就仓房(仓库)有地方,实在不行,你就在那凑夫(凑合)一宿?”大财叔家有两个屋,他和老婆睡大屋睡,小屋放了些杂务,屋门锁了。挖参客一听,知道主人不愿留客,可现在天色已晚,自己身上又被淋湿正冷的不行,加上身体不适,只求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了,睡哪已无关系,挖参客应了声好。大财叔没想到外乡人愿意,只好领了他往院北的仓房走去。猴缺儿正抱了柴火往屋里走,见大柴叔带了客人去仓房,觉得奇怪,停下来想看个究竟,大财叔恶狠狠的扫了她一眼,猴缺儿忙低了头,不敢多问,怯怯的抱柴进了灶房。
大财叔将外乡人带进仓房,里面都是些摞成剁的柴火,大财叔找了些整齐的木块在地上铺了,又在上面盖了一层干草,一个床铺就弄好了,他一面让外乡人休息,一面说了些客套话:“小兄弟你看,俺家刚吃完,任啥没剩下,要就给你整点吃地了,你看这事闹地。”外乡人知主家只是客气,就冲大财叔笑了笑:“没啥大哥,俺不饿,刚在山上兴许吃差东西了,肚的怪难受地,有地方躺着就行。”大财叔客气几句回了屋。猴缺儿正在炕上铺被,大财叔进屋二话不说,将猴缺儿扯过就扇了两记耳光,他嘴里骂骂咧咧:“骚比,看把你贱地,翻箱倒柜干啥?恁和春杏一个比样,就知道勾搭野汉子!”骂完又是两记耳光,他以前那个老婆就叫春杏。大财叔手劲儿大,四个耳光打的猴缺眼冒金星嘴角流血,猴缺儿不敢反抗,只低了头掉眼泪,还不敢哭出声音,怕遭来更狠的打骂。大财叔气儿消了些,他脱了鞋上炕,将衫裤放在柜头,猴缺儿刚已铺好了褥子,被子还放在一边没及的铺,大财叔正要开骂,那猴缺儿见机也快,忙颠过去将被替他盖了,大财叔只嘟囔一句:“贱货!”便没骂下去。猴缺儿站在地上,不敢上炕,兀自掉着眼泪。大财叔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还不上来死眼的(睡觉),搁那吊魂呢?”猴缺才抹了眼泪,小心的上炕睡了。
次日天光未现,大财叔就睁眼睡不着了,他穿衣服下了炕,也不知怎的竟点了油灯直接走到了仓房,他推开门一边往里走一边叨咕:“小老弟,天帮的要亮了,你预备啥时候。。。。。。”大财叔突然住了声,借着灯光,他看到外乡人已直挺挺死在了他家的柴草上,双眼大睁,脸上泛着暗黑。大财叔吓破了胆,腿哆嗦成两根面条,想要拔腿去村里喊人,却怎么也迈不动步,他几乎吓尿了裤子。大财叔惊慌间一眼扫见了外乡人怀里死死抱着的布袋,他一时起意,大着胆子走了过去。他将袋子从外乡人怀中扯出。打开一看,竟是包裹的极为严实的一棵大棒槌!这颗参足有六七两重,人形完整,根须皆齐,是只难得一见的上品大货,价值不菲!大财叔立马喜出望外,顾不得害怕,忙将大货重新包好放入自己怀中,他又仔细翻看了外乡人身上的其他口袋,除了一点散碎小钱外,再无所获,大财叔抖着手将袋子重新背回外乡人身上,他犯了愁。得了株大参自是高兴,但人死在自家,恐和外人说不清楚。大财叔一拍脑袋有了主意,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回了屋,将还在睡着的猴缺儿用力摇起:“懒老娘们快起来!那个外乡人死在咱家仓房了!”候缺儿正睡的迷糊,猛的被摇醒,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说死了人,立马惊醒了。候缺儿吓坏了,没了主意,她抓住大财叔的胳膊一个劲的哭问:“那可咋办呢?那可咋办啊?”
大财叔喘着粗气说:“他死在咱家,村里人要讲究(讲究:讲)是咱害地,咱搞多少张嘴也说不清啊。赶紧地,趁天还没亮,咱把他整外面去,跟咱就没连连了(连连:联系)。”猴缺儿此时也没了主意,男人说啥是啥,忙起身穿了衣服跟大财叔去了仓房。现在天刚见点亮,屯里一片寂静,大财叔背着死人向村边走去,他心里直打鼓,猴缺儿跟在后面不停的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经过。大财叔几乎一路小跑的来到了林子边,他将人放在一棵老松树下,正要离开,一抬眼,他看到离着不远的地方正是林豁子家的地头,大财叔想起林豁子最近志得意满的嘴脸,心里一阵堵的慌,他再次将尸体背起,朝林豁子家的苞米地走去。猴缺儿不知道自己男人为何又把死人放到了林豁子家的地里,她不敢问。回去的路上大财叔狠着声告戒猴缺儿:“这事就搁肚里烂着,要敢出去特特(特特:乱说),我整死你。”猴缺儿跟在大财叔后面连连点头,她的裤子是湿的,刚才,她吓尿了。
大财叔一回家就将猴缺儿支出屋外干活,关上房门后,他将怀里的大参小心翼翼的拿出来,放进炕头的衣箱上了锁。钥匙只有一把,就挂在自己腰上,大财叔这时才有点放心了。猴缺儿嫁过来后并不管事,只做活,家里的钱物都由大财叔掌管,猴缺儿不能过问。
天亮了,黄棒槌家的噶小子最先发现了死人,他吓坏了,连跑带颠的跑回村里,一路跑一路喊:“林豁子家地里死人啦!林豁子家地里死人啦!”村人听了,争相跑去看热闹,没多一会,全村的人几乎都围在了林豁子家地头看着死不瞑目的外乡人议论纷纷,有善心的娘们说:“一看就是外地人,老可怜了,他爹妈还不逮疼死?(逮:谐音,得)。有爱生是非的村人说:“这人咋脸发黑呢?八成是被药死地(药:毒),谁整地啊?”人群中有人应声:“林豁子家呗,要不人咋死他家地里了呢?”好事人议论纷纷,越传越凶,传到后来,林豁子听到的完整内容是:外乡人借宿林豁子家,见花子年轻爽利,便动了邪念,趁夜欲行不轨,结果被豁子发现。豁子凭蛮力制服了外乡人,将他绑了,在花子的帮助下,给外乡人强行灌了毒药,然后扔到了地头。这说辞虽漏洞百出,村人却乐谈不疲。传到最后,外乡人在村人的嘴里成了花子朝鲜的娘家人,是她娘家派来带花子回家的,花子却死活不愿意,林豁子一时急切,动了杀机,将那人毒死了。一时间,泥疙瘩屯沸腾了,坊间谣言四起,小村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