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醒了。花子是个泼辣的角色,在傻子家就常跟打她的傻子家人拼命,虽每次都招了更重的毒打,花子却还是反抗,直到逃了出来。花子一路要饭,身上带了不少伤,都是跟欺负她的人撕打留下的。花子力气很大,一睁眼发现自己正被人欺负她立刻尖声叫骂:“骚比,整死你!”花子的汉话学的还不多,在傻子家最常用的就是这句,傻子家人用这话骂她,她拿来回骂。花子眼前发黑,她饿坏了,两三天没吃东西,刚才苞米也没吃几口,她没力气了。花子开始哭,她哭自己的命。
花子来自鸭绿江对岸,是个朝鲜女人,爹妈是开饭馆的,花子19岁被人拐卖到东北给傻子做了老婆,傻子家人对花子很刻薄,经常打骂不给饭吃。20岁时花子瞅机会逃了出来,一路讨饭到了临江。花子一路行来,山上的吃货多不认识,她饥肠辘辘,看到一片苞米地就一脚扎了进去,现在,她躺在了林豁子的炕上。
花子觉得自己命苦,想到再也回不去朝鲜家了,想到自己被一个豁子欺负着,花子哭的更厉害了,凄厉的哭声在林豁子家荡起。林豁子家住在村头,与村里人家隔的不远,林豁子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这时开始害怕了,这女人如果闹起来,自己再没法在村里做人了,那些老娘们儿的唾沫还不得淹死他?林豁子一身冰凉,越想越怕,他再顾不上别的,翻身在炕上朝花子跪了,开始“邦邦”的直磕响头,林豁子颤声哀求:“大妹的,快别嚎了,让人听见就完犊子了,,,,,”
花子防备的缩进了炕角,她见林豁子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已明白豁子是害怕了。花子心里憋气,委屈的直掉眼泪,但她也怕招了人来脸面上不好看,花子哭声小了些。她用眼扫了一圈林豁子家,屋内简陋,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女人。花子知道,跪在跟前的汉子是个光棍。花子又上下打量了林豁子,见这男人一脸憨相,豁唇在夜晚显得格外丑陋,花子别开了脸。
林豁子胆小,刚被吓了一身冷汗,已没了什么歪心思。他见花子不再嚎哭,放下心,安抚说:“俺睡炕梢儿行吧?肯定不乖(东北话,“碰”的意思)恁了。”林豁子将自己委到了炕的另一头,将仅有的被子扔给了花子。东北的秋天早晚格外凉,炕头靠近炉火要暖和些,炕梢则凉的多,林豁子正当壮年,也不怕冷,只穿了布衣裤便倒头睡下了,他不担心花子是贼,反正自家也没什么怕偷的,他放宽心,没一会便将呼噜打的山响。
花子眼神警惕不敢再睡,她看了一眼窗外,天已完全黑透了,四周一片寂静,这么晚了自己能去哪呢?花子没了主意,感觉有点冷,花子裹了裹自己身上破旧的单衣,将腿又向自己缩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花子困乏的狠了,她偷眼看了一下炕梢儿,那豁子男人似已睡熟,应再没危险,花子将林豁子扔过来的被子拽过围在了身上,也迷迷糊糊的睡去。
花子是饿醒的。她梦见讨到了吃食,很香,正要张口去咬却醒了,花子睁眼竟真的闻到了饭菜味,她眼睛一亮,立刻循香气望去。花子见炕沿儿上摆了2个碟子一个碗,一个碟子里盛了不少炒熟的土豆块,另一个碟子里放了两个苞米面饼子正冒着热气儿,碗里是黄黄的苞米面粥。花子连滚带爬抢了过去,她眼里现在都是这些吃食,她象只饿红眼的野猫,谁若敢此时将这饭菜从她面前拿开,她会扑上去跟人拼命!花子狼吞虎咽,硬是把这些吃食都塞进了干瘪的肚皮,花子又哭了,为了这顿饱饭,花子在傻子家从没吃饱过,逃出来后四处讨要,更没吃过一顿象样的饭菜,今天这顿,竟是她两年来吃的最畅快的饱饭。花子哭了,心却暖了些。
林豁子一早起来看花子睡了,不敢去叫,他知道花子饿的狠了,起来定要吃的,便揭了粮缸开始做饭。做好后林豁子蹩了脚悄声进屋,把饭菜放上炕沿后也不敢逗留,快速闪身到院中忙起了活计。林豁子在井里打了水将院里的大缸灌满,又抱了砍来的松木杆开始劈柴,现在入秋了,他得多准备些烧柴好过冬。花子吃饱哭过后下了地,走出屋门,她看到正在劈柴的林豁子,林豁子光了膀子,一身肌肉显得孔武有力,他手脚麻利,柴劈的又快又整齐,花子不仅看出了神。她心里暗自琢磨:自己讨饭到处受人欺负,毕竟不是事儿,能有个地方安生过日子就算享福了,林豁子虽家穷人丑,但看起来还算老实,是个神智正常的壮年男人,比自己原来跟的那个傻子强多了。这男人会疼人,知道自己饿,一早就做了饭放在了炕上,想起这顿两年来的第一顿饱饭,花子的感情彻底倾斜了。跟了这男人,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比要饭强,花子下了决心,她朝水缸走去。
花子到院中打水洗净了自己的头脸,她看来是个肤色暗黑的年轻女人。花子打开那本就合不严实的柜门,找了套林豁子的旧衣裳换了。她将自己换下的衣服拿去井台上洗,足足换了七盆水才算投洗干净。花子自己动手在灶上烧了一大锅开水,去院里用木盆端了半盆凉水进屋,经过林豁子身边时,花子低着头小声说:“别进来。”她进屋后关了房门开始洗澡。花子做这一切时林豁子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尤其是花子让他别进去,然后他就听到了花子在洗澡,仿似明白了什么,豁子心里乐开了花,他将柴劈的越发响亮。
花子女人就这样留了下来,三十五岁的林豁子终于过上了有老婆的日子。
东北的秋天格外晴朗,连续几日,山城临江都沐浴着热辣的阳光。大山不再是郁郁葱葱的绿,它们被填塞了许多深深浅浅的红和一块一块的黄,如画家失手打落了颜料板,重妆浓彩就这样被泼上了画布,群山更加妖娆。
这些日子,花子与林豁子几乎形影不离。林豁子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娶上老婆,他每日里哼着小调,做起活计更加有力。花子年轻,身体健康又能干,林豁子对她宝贝极了,几乎寸步不离。花子跟林豁子学会了不少东北话,看着豁子男人对自己如此好,花子很满足,她踏踏实实的跟豁子过起了日子。林豁子带着花子下地收了苞米,两人将黄澄澄的苞米挂晒了满院,归拢整齐后又上山去收山货,花子很喜欢上山,大山里的一切对她都格外新鲜。她在傻子家时多是在家做牛做马的干活,傻子家人怕她逃走,从不准她出门,更别说上山了,花子象只快乐的家雀,到处飞舞,眉眼间都带着笑。
大山在这个季节显示了它的慷慨,山李子、山葡萄、榛子、松塔都挂了个枝满树满,两人每次出去都能满载而归,收获颇丰。五味子是药材,新鲜的五味子要平铺晒干,林豁子找了家里的两个盖帘儿,将五味子小心均匀的铺在上面,隔一阵就会用手轻轻翻晒,直到干后收起放在干燥的地方保存,等着和其他山货一起卖。新鲜的山李子采回后无法久放,林豁子便吩咐花子找了针线将它们穿起来挂在房檐下晒成干,留着日后当零嘴解馋,花子学的很快,她把软的挑出来,洗好放在桌上随拿随吃,把稍硬的李子用针线穿了黄黄绿绿的几十串吊上了房檐,远处望去,似穿好的珠链挂在了墙上煞是好看。
林豁子家院里有两口大缸,一口装水,一口淹菜,菜缸平时闲置,冬天则用它激酸菜。林豁子和花子把这些天两人采的带皮榛子都倒进了菜缸,用雨布盖上封好,隔一段时间,等榛子黄绿的外皮都变黑了再掏出来。两人各自操了木棍敲打,将榛子从霉烂的外皮里抽出,然后收集起来晒干。村里人都识得山上的药材,林豁子也不例外,他带着花子到山上采了不少当季药材,分门别类整理好了放在家里囤着。
林豁子住的地方叫泥疙瘩屯,在临江城西,从临江城到村里,步行要走上一天半的工夫。每年这时候城里开货栈的、开药铺的各色生意人都会专门进村收山货,车队浩荡,人杂口杂,这中间也会间带着有些卖杂货的走腿买卖人趁着村民口袋里有钱前来兜售日用零碎。泥疙瘩屯地处大山腹地,周边原始森林极其丰茂,各色山货应有尽有。野生药材种类众多,每年村人都会进山采集,囤量很大,药材贩子每次进山都要雇上几量大车运货。山上的动物也不少,山鸡、袍子、黑瞎子、狼、梅花鹿等,村里有几户专靠打猎为生,每年攒下的兽皮让收皮货的商人都喜笑颜开。泥疙瘩屯一些年长知事的人,往往在大雪封山之前就进山挖参去了,东北管人参叫棒槌,有经验的山客才知道大棒槌长在哪里,有人挖到大货发了财,也有人因此丧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