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础设施严重落后,居住条件恶劣,已经是居住在危房棚户区的居民不得不接受的现实状况。棚户区内大部分无燃气、排水、集中供热等设施,垃圾遍地,污水横流,供水管老化,经常断水,取暖以及炊烟粉尘污染严重,环境十分恶劣,居民只能把生活污水倒在附近,久而久之,在每家的房前屋后都有臭水沟。由于空间狭小,多数居民家中的厨房,只能设在室外,将青菜倒入油锅中时,与香味一起涌入居民鼻孔的,往往还有脚下排洪沟里污水的恶臭。几十年来,棚户区的居民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度过,恶劣的环境似乎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夏天,刺鼻的气味,使居住在这里的居民根本无法开窗,加之屋内潮湿,绝大多数居民家中衣柜中的衣物都会发霉。由于没有固定的垃圾处理场所,棚户区内几乎每一段路上都会有好几个垃圾堆,包括粪便在内的生活垃圾,随意堆积着,让这里看起来像一个大垃圾场。棚户区如此恶劣的环境,不仅严重地影响了居民的生活质量,与此同时,也严重影响了全市整体环境质量。
“这可是天字第一号的民心工程。”余德意味深长地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对于新任省委书记钟兴邦来说,其实这也是赢得民心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抓住棚户区改造这件暖民心的大事,以此为施政的突破口,可以起到迅速凝聚人心、树立执政形象的最佳效果。既符合中央执政为民的要求,又切合北方省的实际。余德感觉到,钟兴邦绝非等闲之辈,他今天的棚户区微服私访,或许就是战略决策前的实地考察。
“老余,‘立党为公,执政为民’,这是我们常在报告中讲的话。棚户区老百姓真是太伟大了,太能忍受了。他们祖祖辈辈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生活,让我们这些***的官员无颜面对啊!就是砸锅卖铁,我们也要让老百姓有个窝啊!”
余德点了点头。
“我听说,临海市不是已经在解决棚户区改造问题吗?”钟兴邦问。
“事与愿违啊!”余德感叹了一句,不再说下去。
钟兴邦明白,余德一定是不方便继续说下去,便不再问。他提出,要去“难民部落”看看。
“难民部落”在海边,占地面积看样子有200万平方米左右。这里依山傍海,地理位置优异。空阔的地面上已不见低矮拥挤的棚户住宅,一年前便结束了拆迁。本来,居住在这里的老百姓对棚户区改造寄予很大希望,盼望着政府出力为他们建设更好的家园。拆迁时,家家户户过年似的,男女老幼喜滋滋的。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政府拆掉棚户区,要在这里建设世界最大的广场。广场的规划面积为120万平方米,周边要建设欧式酒店、写字楼、餐饮等商务区。也要建几栋超高层高档住宅,标准同样是世界一流水准的。棚户区改造政策规定,居民可以享受三种补偿政策。一是就地回迁至高层豪宅,享受售价80%的优惠;二是货币补偿,每户补偿5万元人民币;三是迁往郊区。
但是,没有高兴多长时间,老百姓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因为,开发商透露,新建豪宅每平方米售价在1.8万元左右,即使每平方米优惠20%,售价也是天文数字。居住在棚户区的居民,低保户占70%,大都靠政府救济生活,根本买不起这样的高档住宅。而货币补偿每户5万元钱,实在是杯水车薪,要在城里任何一个地方购买房屋都不可能。最后一条出路是迁往郊区。开发商在那偏远市郊山沟里,已经新盖了简易的多层住宅,户均38平方米。老百姓需交付5万元,才能换得住宅的使用权。山沟里新房居住条件看起来是有所改善,可是,就医就学等日常生活多有不便。而能够付得起这5万元钱的,仅占全部住户的5%。老百姓认为实施中的棚户区改造,和广播、电视里讲的中央精神不一样,是变相拆除了他们的“老窝”,驱逐他们离开市区。他们还对市政府无偿划拨这块棚户区土地使用权,让开发商获得巨额利润强烈不满,认为是“官商勾结”敛财,置老百姓生死于不顾。
第六章(6)
但是,老百姓毕竟是软弱的,在他们疑虑之际,这一大片棚户区已经被强迁了!发现受骗上当后,老百姓们选出代表,并你一元他五角地筹集路费,长期进京上丨访丨。与此同时,大多老百姓又返了回来,在已拆迁平整的土地上支起了各色“房屋”,坚守着不挪窝,与开发商抗争。
“难民部落”老百姓持续进京上丨访丨,并且长期坚守在原地抗争事件影响甚大,引起中央领导的高度关切,国内外媒体也予以广泛报道。但是,市政府却始终没有把这一事件解决好。政府领导与老百姓的几次“谈判”,也没有任何进展。不久前的一场大火,把老百姓临时搭起的住处全部烧毁了。可是,灰烬上还有零星重新搭起的窝棚,一些老百姓还在顽强地坚守着……
钟兴邦听着余德的介绍,目睹着眼前的一切,眉头皱得紧紧的。
“开发商是谁?”钟兴邦问。
“是……是大方房地产开发公司。”余德回答,“这家公司的总经理,是一位名叫朱思涵的女强人。”
“市里对这个项目实施情况不清楚吗?”
“朱思涵总经理和郭醒世很熟。合同早已经签了,要改回来,把这个地块用作开发回迁安置棚户区居民的普通住宅,有一定的难度。”
“难在哪里?”
“那样做,属于政府违约,赔偿数额巨大。”
“噢……政府再难,也没有老百姓难。”
“是这样的,关键是能不能下这个决心。”
钟兴邦决定到近处一间用旧苫布搭建的屋子里去看看。他敲了敲用破木板拼成的“门”,见里面没有应声,便推“门”走了进去。一不小心,低矮的屋顶下,一根横梁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脑袋。“哎哟”着叫了一声的他猛然回头,见“门”后一个头戴狗皮帽的小伙子,正举着一根木棒向他袭来,说时迟,那时快,郑爽跨前一步,夺下了小伙子落下来的木棒。然后,一个利落的动作,把小伙子摁翻在地。
钟兴邦揉了揉脑门,示意郑爽放开小伙子。
“小伙子,我们是路过的,顺道到你家里来看看,你总不会对客人这么不礼貌吧?”钟兴邦笑着说道,有意使气氛缓和些。他发现屋里的温度,和外面没有多少差别,冰凉刺骨。几块木板支成的书桌上,放着几本翻烂了的法律书。还有半碗没有吃完的炒白菜,几个馒头。能够看出,饭菜已经冻成了冰点。
小伙子看了看钟兴邦,又看了看余德几个,傻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以为你们是‘棚防办’的人,来强迫撵我走呢。”
“没关系,没关系,不知者不为罪嘛。”钟兴邦说。
“也是,看你们几个慈眉善目的,不像是坏人。”小伙子说着,态度友好了起来。
钟兴邦看了看,屋子矮矮的,直顶他的脑袋,很不舒服。于是,他想坐在身边的一个被垛上。可是,他的屁股还没落下,小伙子“啊”的一声冲了过来,猛地把他推开了。钟兴邦一愣,不解地看了看小伙子,觉得他的行为有些反常。难道,家里来了客人,连座位都不肯让吗?
小伙子感觉到了钟兴邦的不解,迟疑了一会儿,掀开了被垛。钟兴邦一看,原来,被垛下面,是一位老人。老人双目紧闭,面部有明显的烧伤痕迹。
“这是……是我90岁的奶奶……她……在前些天的火灾中被烧死了……”小伙子说着,泪水不住地落了下来。
“你怎么……怎么把老人家的尸体放在家里,入土为安啊!”钟兴邦另找了块木板,坐了下来。
第六章(7)
“我把奶奶的尸体藏在家里,是怕让那帮狗杂碎抢去给埋了。他们挨家挨户寻找,就是要毁尸灭迹……”
“毁尸灭迹?为什么?”
“他们不想让外面人知道烧死了那么多人,想毁灭罪证!”
“到底烧死了多少人?”
“具体烧死了多少人,我也不知道,恐怕有二三十。”
“那么多?”
“我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一贫如洗。刚会走路,父亲就死于井下塌方,母亲也被大火烧死了。现在,我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为什么不找政府反映情况?”
“政府?你以为政府是老百姓的?当官的还不是和那帮浑蛋穿一条腿裤子,一个鼻孔出气?”
钟兴邦见小伙子情绪激动,便安慰他,要依靠党组织,依靠政府解决问题。
突然间,几位丨警丨察和协勤人员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把钟兴邦他们控制了起来。小伙子很机灵,顺手用被子把奶奶的尸体掩盖了起来。为首的丨警丨察显然认识小伙子,大声警告说:“苗强,你再散布谣言,我就刑事拘留你!你不要以为我们丨警丨察心慈手软,都是吃干饭的窝囊废,懦弱可欺。”
苗强也不示弱,怒视着,牙齿咬得咯咯响。
被摁在地上的余德见钟兴邦胳膊被丨警丨察拧到身后,急着要表明身份。郑爽也挣扎着,要奋力反抗,保护钟兴邦。钟兴邦用眼神拒绝了,示意他们不可声张,悉听尊便。
四个人被粗暴地带到一间挂着“警务室”的屋子,双手反剪,倚墙蹲在地上。
“说,你们是干什么的?”为首丨警丨察点燃一支中华烟,慢慢地吐着烟圈,摇晃着自己的二郎腿,傲慢地问。
余德回答说:“我们是老百姓,来亲戚家串门。”
“串门?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又不是军事禁区,难道不能来吗?”
“军事禁区?这里比军事禁区还禁区!”
“不明白。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没有权力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
为首丨警丨察冷笑了几声,“啪”地一拍桌子:“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记者?”
余德笑了,反问:“怎么,是记者就要扣起来吗?你们怎么那么怕记者?难道,记者不允许到这里来?”
“放肆!看来你们不服啊,好吧,我们帮助帮助你们!”为首丨警丨察一递眼神,几个丨警丨察立刻冲了过来。显然,他们的“帮助”,是要让这几个闯入“难民部落”的陌生人受皮肉之苦。
“啊!他身上有枪!”一位协勤人员碰到了郑爽腰间的手枪,惊喊了起来。顿时,屋子里气氛紧张了起来,丨警丨察们慌乱拔出了手枪,直指着四个蹲在地上的人。
见事情越发不可收拾了,余德赶忙说道:“我是省委秘书长,姓余,叫余德,请你们的领导马上到这里来。”
“你是省委秘书长?”为首丨警丨察嘲讽道,“我还是省委书记呢!冒充省委领导,罪加一等!把他们全铐起来!”
“放肆!你这样目无法纪,随意对公民动用警具,是违反规定的,后果是严重的!”余德动怒了,大声斥责道。
几个丨警丨察夺走郑爽手枪的同时,从他身上搜出了军官证。
为首丨警丨察认真辨认郑爽的警官证后,似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要打电话向所长报告。余德提醒他,请他们局长来。
丨警丨察们一阵忙活联系,却没有联系到局长。钟兴邦说:“这不是在望海区区域内吗?和区委打个招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