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煤矿家属区后,我们还有一个不好办的事要办。栾丽杰要去看望她的父亲,虽然她父亲不想见她。但是四年多了,怎么也是父女,既然来了就该去见个面。
栾丽杰把她的父亲安置在金湖市条件较好的煤都敬老院。敬老院建在金湖边上。出门不远就是烟波浩渺的金湖水。这里曾经是赫赫有名的金湖水上游击队的故乡。湖中那绵延成片的芦苇海水鸟翔集,正是当年抗日健儿神出鬼没痛击日寇的地方。
我们开车来到湖边,这一带是金湖市新建的城区。金湖市政府气派的新办公楼也建在湖边上的一个缓丘上,周围红花绿叶,也和崇宁一样弄了个大喷泉广场。不过这里蓝天碧水映着湖光山色 ,景色又比崇宁漂亮了不少。
看起来,栾丽杰对去看她父亲心里也打怵头。可是,四年不见了。来了不去看看,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我们就在湖边上倘佯着,我说,姐,四年了。你就没给老人打过电话吗。
打了,可他就是不接。栾丽杰伤感地说。
我长吁了一口气。看来这件事还真有点麻烦。
“要不,姐这样。我先替你去看看老人。劝劝他,叫他答应见你,然后你再进去。或者把老人约出来吃个饭都行。”
栾丽杰用信赖的眼神看着我,等我一说完她就点头同意了。这总比她贸然闯了去,受到冷遇要好得多。
煤都敬老院离这里并不远,我们没再动车。直接步行过去的。
大约十多分钟后,我们来到敬老院门口。栾丽杰又嘱咐我,如果老人实在不愿意,不要硬劝。
我说这个自然。
我就进去了,先去办公室找了院长,提出探望老人的要求。我说是领导的司机,这次是受托来看望栾大爷。
院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笑着问了几句情况,就起身带我到院里面来了。院子里面有一栋三层楼,院长说为了照顾栾师傅,叫他一个人住在楼后面一排带厦子的平房里。你们领导人很好,去年我表弟在崇宁出了事,还是栾局找人摆平的。我除了尽力照顾好老人也没什么好报答她的。
我也客套了几句。
楼后面有个很正规的门球场。球场的东面是个健身小广场,上面安放一些适合老年人的健身器材。健身广场的正北面则是一排平房。前矿工和小卖部老板就住在那里。
“栾师傅,有人来看你!”大老远,院长就朝着那边厦子门口坐着的一个老人喊起来。
老人六十来岁,瘦瘦的,看上去身体还硬朗。一条腿,残疾的那条裤腿剪得很短打了结。两条被摩挲得油亮的木拐放在旁边。我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张旧藤椅里发呆,旁边的窗台上放着一个小茶壶。老人的脸色看上去很安详,眉眼什么的和栾丽杰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来到跟前,我叫了一声栾大爷。我说栾大爷,我们领导叫我来看看你。我从崇宁来的。
老人先对院长客气地笑笑。院长就说栾师傅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院长走了,老人目光冷冷地打量着我。
“小伙子,谁叫你来的你回去跟谁说。我还是那句话,等我死了来收一次尸就行了。其余的我不需要。”老人说着习惯性地吮了一下下嘴唇。这个动作和栾丽杰很相似。
“大爷,您老先消消气。事情都这么多年了。世界上还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呢?”我来到老人屋里自己搬了一个小杌子出来,坐在他身旁。看了看周围没人打扰,我又说,“大爷,其实我们主任也来了。她怕惹你生气不敢进来。你看,您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她就是您最亲的人了。就算是以前她做了什么事叫您不满意。事情也过了这么多年,您是不是也该替她想想。她是您的女儿啊。也是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是她的司机,都觉得她一个人不容易。她和我说,如今她最牵挂的就是她瘸腿的爹。”
老人坐着不吭声,但是脸色慢慢变得柔和。我看他没有反感的意思,接着说。
“我们主任和我说了她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说她生下来没人照顾。是您连夜骑了80多里路的自行车去接外婆来。您没事肯定也会回忆往事。您看看您的女儿这一辈子生在您家里,她享过福吗?她才三十三岁,已经是正县级干部了。前几天,许镇民省长都特别表扬了她工作能干。她有今天,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别的不说,她的学历都是靠自己真刀真枪地考出来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她说她上学的时候家里老出事情,也没钱考大学,现在有机会了一定要补上。”
“大爷,我知道您老这一辈子也不容易。碰到了很多不堪回首的事情。您想一下,您和您女儿吃了这么多苦,又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能放下的就都放下吧。上午,我们主任已经去给您老伴上过坟了。听煤矿里的那个老婶子说,每年春节清明,您都要去给死去的人烧纸。一家人,能在一起就是个缘分。我们主任,早就和那个人没有关系了。她现在靠自己的工作能力活着。我希望您给她一次机会让你们父女团圆。您的女儿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您心里总该有数吧。”
我说到这里,老人不由的一声长叹。
“小老弟,说起丽丽来。真象你说的,生到我家里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说起来,我们也有四年多没见了。我闺女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的,我也时时惦记着呢。都怨我这个老瘸子,我给不了孩子一丁点的帮助。都是我的苦命连累了孩子。”
没想到我几句煽情的话就叫老人动了感情,我知道火口到了。
“大爷,您别难过了。从前的事情苦也好乐也好,都过去了。亲情这东西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您和您闺女都不容易。”
“你叫丽丽进来吧。四年了,我闺女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老人流泪了。
趁热打铁,我赶紧给栾丽杰打手机。说老人家同意她进来了。
不久,我就看到一身黑色女式西装的栾丽杰从外面远远地走了进来。那一份端庄美丽活脱脱就是个白领丽人的形象,不见得一点邪气。
老人高兴了。说,小老弟你把我扶起来。我上前搀着他站起来。老人提起拐杖要下台阶去迎接自己的女儿。栾丽杰见状就小跑起来。跑到近前,一声带哭声的‘爸’终于化解了父女两人心中多年的那层隔膜。
父女两人抱头痛哭。我见状赶紧劝说着把老人扶进屋里在床边坐下。老人坐在床边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满脸喜色地上下打量着。
“主任,我先回避一下。你和大爷谈谈吧。”我觉得人家父女相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还是回避的好。
“小老弟,你不用回避,我们父女也没什么背人的话说。”老人说。
“爸,你别这么称呼他。他受不起,他是你的晚辈呢。”栾丽杰说着就嗔怪地弯了我一眼,“一楠,你怎么叫我爸叫你老弟?这不是成心占我便宜吗?”
“姐,我怎么能成心呢。又不是我叫大爷这么叫的。”我有些委屈地说。
“丽丽,你别难为人家。我也就随便一个称呼,别太当真。”老人看到他女儿训斥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爸,我听你的。不过你别这么叫他了会折他的寿的。他叫孙一楠,你叫他小孙。”
“好,我叫小孙。”
“爸,这四年你过得还好吧?我看您身子骨还很硬朗,我真高兴。”栾丽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双眼睛兴奋得放光。
“姐,这样吧,您和大爷聊着,我出去把车开进来。一会咱们拉大爷出去吃顿饭。你们边吃边聊。你看好吗?”
“行,那你去吧。把车开到屋子前面。”栾丽杰抓着父亲的手,扭头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