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还是通过矿长的关系。我爸被调到井上来了。在矿工浴池管着放水打扫卫生。按我爸的话说,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你不知道,那时候在煤矿下井,就是把脑袋别到裤带上。上一个班,人下去了能不能再上来,都很难说。我妈成天为我爸担惊受怕的就落下了神经衰弱失眠的毛病。直到我爸来到井上工作,这病不治自愈。一家人从此总算过了几年平平安安的日子。”
“奥。”
“然而,就在我五岁那年,那时候我都记事了,在矿区幼儿园上大班。就这年秋天,我爸出事了。就象该着一样。新来的安全副矿长要下井检查工作。值班的队长也是刚调来的,对井下情况还不熟悉。外出开会的老队长临时想起了我爸。他在电话里对值班队长说,你到职工浴池叫上栾廷玉栾师傅一块下去。下面那几个作业区他熟悉。”
“这么着我爸就跟着领导们一起下井去了。检查完工作,一行人在巷道里往回走,准备升井。走着走着,就有一台运煤的绞车绞绳断了,突然逆行冲下来。我爸躲闪不及,钢制的绞车轮从他左大腿上碾轧过去。”
“啊!”我听了不由得轻呼一声。
“三天以后,我爸从矿务局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就剩下一条腿了。左大腿已经被高位截肢。”黑影里栾丽杰眨着眼睛,很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一楠,我还要一盒酸奶。”她说。
我下去摸索着找到拖鞋,去了厨房一下给她拿了两盒酸奶。栾丽杰接过酸奶,一边吮着吸管一边继续她的诉说。
“那以后,我爸就办了工伤提前退休。用不太多的一点抚恤金在煤矿家属区开了一个小卖部。为了维持我家的生活,矿长安排我妈去了矿上的职工食堂买饭。本来人家是好心,可是没想到,这为我妈日后出轨提供了便利。一楠,你看看我。我的脸型眉眼都非常象我妈。”栾丽杰说着侧过脸来叫我看。
栾丽杰有着一张圆润精致的瓜子脸。肌肤嫩白,下巴尖尖的;鼻梁挺直,鼻翼端正柔和;一双圆圆的杏眼,两道细长的修眉;脸颊细腻光泽,嘴巴小巧性感,加上黑漆般的长发,姣美优雅的气质,怎么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魅力美女。怪不得会被顾老二看上。
“我看了。姐你长得是很美。越端详越漂亮。”我由衷地说。
“嘻嘻,我知道我长得好看。”栾丽杰很满意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说:“所以为了避免种种可能的骚扰和麻烦,我就故意装的性情冷淡一点,教别人不敢离我太近。不说我了,说我妈。我妈在那里买饭。有个湖北人,去矿上推销电缆。经常在职工食堂吃饭。不知怎么的就看上我妈了。后来,当他知道这个漂亮女人是那个开小卖部的栾瘸子的媳妇后,就开始大胆地追求我妈。一来二去,可能我妈也觉得我爸这样,家里的日子没了奔头,就偷偷跟着那个湖北人跑了。那一年,我只有六岁。”
“到处找不到妈妈,我就开始和爸爸相依为命。我爸有点退休金,加上小卖部也能多少赚一点钱。我们父女俩的日子还过得去。第二年,我就上小学了。我天天背着小书包,自己去矿区的子校上学。放学后,就在小卖部里做作业。夜里困了就先在小卖部睡,那个小卖部往往要营业到夜里十二点。等我爸关门了再叫醒我,再回家。我往往都半睡半醒地跟我爸往回走。记忆中,只有清冷的夜色里爸爸的木拐戳击地面的嘟嘟声。我那时就知道,我爸爸是个独腿的瘸子,我只有好好读书我们这个家才有希望。”
“我上三年级那年冬天,毫无征兆地我妈突然回来了。蓬头垢面的,她是讨饭回来的。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飘着雪花的夜晚,北风呼啸。因为天冷,生意清淡,晚上九点多,我爸就关门了。我还没睡,我们刚从小卖部的铁皮房里出来。就看见一个讨饭的女人站在雪地里。浑身上下都是雪。吓了我们一跳。”
“看到我爸那女人就跪下了。嘴里喊着廷玉,是我,我是翠芳。是我妈。我爸一下愣怔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腿脚不好,就和我说,丽丽你快去把你妈扶起来。”
“上学之前,我的名字一直都叫丽丽。丽杰是我上小学的时候,老师给取的学名。”
“我妈跟人跑的那年,奶奶还来住过一阵。奶奶三个儿子,两个打光棍,就我爸有媳妇。本来一家人都指着我爸呢。老人家重男轻女,把他们栾家延续香火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妈的肚皮上。我妈生了我,奶奶一看是个丫头。二话不说,收拾行李就回乡下去了。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情况有所好转。我爸花钱在矿上的医院治好了奶奶的眼睛。”
“奶奶不管了。我爸没办法,赶紧骑着车子连夜回家把我外婆接了来伺候月子。一个来回就是四十多公里。”
“从那以后,直到我妈和人私奔。奶奶都不知道她孙女长成什么样了。春节都不许我们一家人回去。我奶奶就是这么一个人。”
“我妈跟人跑了。我爸一个人,又断了腿,日子过得凄惶。在村人的劝说下奶奶就来看了一次。奶奶进门后看我的第一眼就刻薄地说,一看你长大了就是勾男人的狐媚子,和你那不要脸的妈一样。我爸跟在后面,本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这下也生气了。和奶奶说,娘,这是你亲孙女啊,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孙女呢?”
“我奶奶一听就说,玉啊,咱们栾家到你这一代就断了香火了。娘一想起来就挠肝挠肺的,我就恨呐,我对不起你死了的爹。你俩哥就这样了,可你也不争气。当初我就说薛翠芳腿脚差些,咱不嫌弃。可她是个狐媚子。你看她那身条眉眼,一副骚样子。你再看看这个赔钱货,简直和她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大了也肯定是个狐媚子。”
“姐,我想把那盒酸奶喝了。”
“你喝吧。”栾丽杰随即惨笑起来。“你看看,还真叫我奶奶说中了。我就是个狐媚子。是个一辈子只能给人做情妇小老婆的狐媚子。只会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和人偷情幽会。这一辈子,我也不指望能披上洁白的婚纱,光明正大地嫁个男人。我知道我的身体和灵魂都脏了。”
“姐,你都干到正处级了。过几年你还会当副市长的。你是女的,有优势。”我有些黯然地安慰她说。
“这些都是虚的。一个女人,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有爱情,有个幸福的家。而我的家却是个破碎的充满了扭曲和暴力的家庭。”
我沉默着。
“我妈回来了,向我爸忏悔。我爸处于自身处境的考虑,起码表面上原谅了她。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妈竟然是带着快三个月的身孕回来的。”
“是吗?”我又一次吃惊了。
“嗯。”
“以前的时候。我爸一直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就是他被截肢后,失去了工作他也一直是比较开朗的。但是自从他发现了我妈的这个秘密后,他就开始变了。他开始喝酒。喝完酒就大吵大闹打我妈。逼问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妈哭着说是在乞丐帮里,被乞丐头强奸怀孕的。”
“原来,她跟那个湖北人跑了之后。这边的矿长气愤之下,给湖北人的单位打了电话。声言不开除他,矿里欠的货款,一分钱都不会给。那边就把他开除了。那个人没了工作,经济慢慢拮据起来。他家也是农村的,家里还有老婆娃娃。这不是个好人,他玩腻了我妈。竟然把她骗到鄂西农村六千块钱卖给一个老光棍。人家花了钱,看的紧。就一直等我妈给那个老光棍生孩子。以后趁着出去赶集的功夫,我妈在女厕所爬墙这才逃出来。然后一边乞讨一边往北边走。这样走了三个多月才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