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新文装作生气的样子说胡说!你是个女人,女人本身就比男人苦!拆迁工地上坑洼不平的,你穿的又是高跟鞋,难道你没崴过脚?
美美说,这个……还真差点崴了脚。
贾新文得意地笑了,说看看,有了吧?你鞋跟那么高,崴一下肯定当时就站不起来了,整个脚踝肿的明晃晃的,你硬是咬着牙满头大汗地坚持走到了钉子户家,有这回事吧?
美美说,有……吧。
贾新文满意地在笔记本上沙沙记录着,嘴里还说着,唉,一个女孩子,不容易,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
又问:当时肯定有病吧?
美美赶忙摇头:没有没有,贾科长,这个你就不用写了,我是真没有病。
没有?贾新文眯起眼睛,狡黠地望着美美漂亮的脸蛋,说,不可能!美美你忘了吧,好好想想,肯定有。是不是不好意思说?
美美急了,说贾科长,您别让我想了,我那几天白天都在家睡觉,精神头好着呢!
贾新文做出很理解的样子说,哦,看来女孩子还是脸皮薄啊。美美,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就替你说了吧,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你那几天身上正来着例假呢!
美美愣了,没想到贾新文会说出这样无耻的话,马上涨红了脸,低下了头。
江风也奇怪地望着贾新文,心想这人怎么这样,流氓吧唧的,这水平不知道是怎么混到科长位置上的。
贾新文脸皮还真厚,对美美说你不但正来着例假,你还痛经!痛的头直往墙上撞。一痛经就流的特别多,流的多你就贫血,一贫血你就头晕,你肯定在拆迁现场晕倒过!是你江科长打的120,把你送到医院的。小江,有这回事吧?
江风赶紧说有有,当时美美她晕的还不轻呢。
贾新文摊着手说,哎,这就对了嘛!
江风和美美的感人事迹被妙笔生花的贾新文大力渲染一番后,传遍了整个住建局系统,甚至上了《云湖日报》的“两转两提”专栏。
江风和美美胸前戴着大红花,为局里广大职工做了专题报告。江风念着贾新文强加给自己的痛苦,想起了杨柳出轨后,自己孤伶伶地睡在冷飕飕的办公室里,心灰意冷无依无靠,声音哽咽了。于是台下也传出了阵阵抽泣声。
美美念着自己因为痛经而晕倒在拆迁现场时,想起江风在baby酒吧无情地拒绝了自己,也落下了眼泪。于是台下好多女人也都掏出了纸巾。
傍晚的公园里,微微有了寒意,游人已经很少了,只有成群的鸟儿在树枝间吱吱喳喳地吵闹着,为晚上谁挨着谁睡而争论不休。草坪上,一位大叔光着膀子,浑身冒着蒸汽,啪啪地甩着一条大鞭子;一位老妇人手里提着个黑色的袋子,面朝着一颗松树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站着,把自己也变成了一棵树。
江风和美美并肩在公园里走着,放松一下紧张不安的心情。他们刚给住建局的下属单位城管处广大职工做完报告。奇怪,做了光荣的典型,面对着鲜花和掌声,他们却找不到一点荣誉感,倒觉得自己有点像江湖骗子。美美做报告时,江风偷眼观察了一下台下那些不停擦拭眼泪的女职工们,忽然感觉她们很可怜。紧接着又感觉自己和美美也很可怜。
是啊,在生活这个大舞台上,他们都只是一个个提线木偶,蹩脚地演着别人的戏。
他们不知不觉走上了通往小山顶的小路。两人沉默无语,似乎都在想着什么心事。美美被伸到路上的树根绊了一下,她惊叫一声,抓住了江风的胳膊。小路两旁,一棵棵高大的白杨树向天空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冷眼打量着这两个拾级而上的年轻人。
他们在山顶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望着西边天空那最后一抹暗红的晚霞出神。霞光在他们脸上、身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让他们看上去像两尊现代感十足的人物雕像。美美胸前红白相间的纱巾在薄暮中像一团火在燃烧,一双大而清澈的眸子却装着淡淡的忧愁。
江风哥,你说,我们两个像不像被人操纵着的木偶?美美望着西边的天空,好像在喃喃自语。
晚霞快要消失了,夜幕就要降临。
这个……江风犹犹豫豫地说,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吧,难得糊涂,什么都不必太认真。
美美双手抱着膝盖,眯起了秋水般的眼睛,说:江风哥,你告诉我,我们来到这个世上,究竟是为谁而活?如果说是为了自己,为什么要违心地做着不愿意做的事情,说着不愿意说的话,整天戴着一副虚伪的面具?如果说是为了别人,那我们又何必来到这个世上,受尽感情的折磨,劳苦一生,又凄凉地离去?
江风一时无话可答。最近他觉得,美美这个女孩真的是长大了,越来越有思想了,再也不能把她当作一个顽皮的小女孩看待了。她问的这个问题,基本上是世上最难回答的问题了。像这样高难度的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
于是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才牵强附会地说:这个嘛,关键还在于这个社会。因为每个人都不是孤立的,人与人之间必然要发生各种各样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又最为复杂,最难以处理。你看动物世界里面,动物巧妙地把自己伪装起来,只是为了生存,不被自己的天敌一口吞掉;人类也是一样,戴上伪装的面具,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太真实的话,就无法适应这个充满诡辩心机的世界。我想只要能保持自己的个性,就不算是虚伪吧。
美美听了江风的一番话,冷冷地笑了,说:那你认为你现在还有个性吗?
江风含含糊糊地说应该……应该有吧。
美美轻轻哼了一声,转脸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好一个“应该有吧”!明明喜欢却不敢大声说出来,明明想要的东西不却敢大胆去追求,像个懦夫一样把自己裹在虚伪的外衣里,这就是你所说的个性吗?
江风沉默了。他想起在酒吧里,美美鼓足勇气说出的心愿,想到了她被拒绝后那失望的目光。其实在他心里,又何尝不想占有这个花朵一样芬芳的女孩!但美美毕竟还是个女孩子,他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给予她想要的幸福;再说她还是自己的同事,部下,这个事情弄不好彼此都会受伤,到时候身败名裂,自己的美好前程也会就此止步了!
想到这里,江风的目光变得躲闪起来。他软软地抓住美美冰凉的手说:美美……不是我不……你要理解我……
美美双眸里刚刚燃起的光芒再次熄灭了。她叹息般地说:我理解你,可你理解我吗……说着,轻轻把自己的手从江风手里抽出来,仰脸去望天空。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天空里没有一颗星星。冬天的夜晚,很凉,能凉到人心里。
沉默。
表面平静的江风内心却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他不得不承认,美美不管是活泼开朗的性格,还是丰满的散发着青春气息的身体,都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着他,让他热血澎湃。是啊,人活着究竟在追求什么?真情?可对自己信誓旦旦的杨柳不还是上了别人的床,把无尽的痛苦留给了自己?功名?他想到了凄楚的蓝梅和刘一平老婆嘴里喷出的血沫,这些用别人的痛苦换来的功名,又是怎样的龌龊和不齿!既然自己早已步入了迷途,再往前多走一步又何妨!想到这里,他的胸口又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