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裕棠急着站起来,结果头“咚”地一声撞到了矮小的上铺床。
“哈哈哈哈!看把你猴急的!”
蓝裕棠揉着脑袋循声看去,隔着几张床位不远处,黑虎枕着双臂躺在看起来对他的身材来说太窄小的床上。
蓝裕棠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黑虎哥,你不去看么?”
黑虎动都没动:“这有什么好去看的。”
船舱里的人都挤在狭小的通往甲板的门,蓝裕棠排在后面伸长脖子垫着脚往外看。
突然外面的人开始掉头往回走,挤在门口的人们连连后退。甲板上传来两个水手骂骂咧咧的声音,蓝裕棠也听不懂英文,问前面退回来的人:“怎么了这是?”
有人告诉他:“太多人挤到甲板上,全都趴在一边看呢,水手怕船翻了,把人都赶回来了。”
蓝裕棠悻悻退回来,回头看到黑虎躺在床上抿着嘴笑,便凑过去靠着他的床跟他聊天。
蓝裕棠:“黑虎哥,怎么感觉你好像一点都不喜欢美国啊。”
黑虎:“不是不喜欢。”
蓝裕棠:“那是什么?”
黑虎:“是恨透了!”
蓝裕棠:“那既然你不想去美国……”
黑虎突然“忽”地坐起来,狠狠地说:“不,我想去美国。十年来,日思夜想。”
蓝裕棠愣住了:“那……”
黑虎把头别开了,眼睛盯着舷窗外,远处的隐隐约约的一线陆地。
窗外的亮光落进黑虎的眸子里,那双眼睛涌起了无尽的悲凉和痛苦,褪去后只剩了寒意满满的凶光。
火轮船“尤金号”的烟囱上的白烟渐渐吐尽,船也终于要靠岸。
金山,就在眼前。
蓝裕棠一个跃步跳上码头栈桥,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金山码头,来往的码头工人、小商贩都是洋人,还有一些涂脂抹粉的洋人**在四处招揽生意。
蓝裕棠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感觉有点懵懵的,感觉很不真切,像是在做梦。
身边的蓝德庆,还有周围的中国人,也都是一脸懵。
几个正在抽烟休息的白人搬运工,看到从船上下来这么多中国人,大声冲他们喊着:“猪尾巴!又来了这么多猪尾巴!”
蓝裕棠问:“他们喊啥呢?”
蓝德庆:“我又听不懂洋文,不过反正不是好话呗。”
蓝裕棠皱皱眉,咬住了下嘴唇。
其中一个很壮实的白人在另一个瘦小的中国人走过他面前时,突然伸手猛地使劲儿向后拽了一下中国人的长辫子。
那个中国人他毫无防备地向后一仰,仰面朝天地摔躺在了地上。
蓝裕棠一惊,暗暗握住了拳头。
周围几个白人爆发出狂笑,那个摔在地上的中国人捂着后脑勺正要爬起来,边上一个拎着马粪的桶的洋人,一步跨上去,把一整桶的马粪倒在了他身上,那可怜的人脸上身上全都糊上了马粪。
周围的中国人发出惊愕的叫声,那几个洋人笑得更大声了,不少人都围上来看热闹。
几个在不远处招揽生意的洋**也闻声跑来,也是阵阵浪笑,白花花丰满的胸脯跟着乱颤。
其中一个**笑着伸手去推了一把那个泼马粪男人,男人转头邪笑着伸手拧了一把她的丨乳丨房。女人笑骂着去打他,男人扔下桶一把将她抓进怀里,两人淫笑着大声打闹起来。
而那个躺在地上的中国人,看着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而已,他似乎被击垮了,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就那样躺在一堆马粪里嗷嗷地哭了。
哭声和笑声混在一起,周围的中国人却多是一脸茫然。
蓝裕棠怒不可遏,捏紧拳头就要上前。
蓝德庆一把拉住他:“别惹事啊!”
蓝裕棠一把用胳膊把他挡开,继续往前走,蓝德庆根本拦不住他。
突然,另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蓝裕棠的拳头,是黑虎。
蓝裕棠使劲挣脱却挣脱不了,他眼里燃着怒火瞪着黑虎,额角那一小块浅红色的胎记又变得血红。
蓝裕棠愤怒却声音很低:“你放手!”
黑虎一运力把蓝裕棠向后拽了几步,用自己的双手交叉死死锁住了蓝裕棠的双手,显然武功身手很好。
黑虎直逼着他的眼睛,也压低声音说:“你看看周围,这整个码头的少说上百个壮汉吧。他们如果看到一个中国人出手打洋人,你觉得会怎么样?”
蓝裕棠怒目看看周围,来来往往的,正在装卸的,各种码头工人确实一个比一个壮实,不少人身边手头都有铁锹、锁链之类可以当作武器的家伙。
黑虎:“你就算会武功,在上百个带家伙的壮汉的手里,你会死得面目全非,然后会被直接扔回海里。”
蓝裕棠喘着粗气,眼睛里充盈着愤怒的血丝。他看看那个躺在马粪堆里的少年,正在哭着把脸上的马粪抹掉。而那些嘲笑他的白人已经笑闹着散开了。
蓝裕棠的心里悲怒、耻辱、哀伤、无力全都涌起来,他说:“虽然现在不被当猪仔卖了,却还是被洋人这么欺负。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黑虎:“你还没上岸就死在海里是能给谁出气呢?”
蓝裕棠垂下眼睛,胸口一起一伏。
黑虎:“小子,你抬头看着我。”
蓝裕棠慢慢抬起头,黑虎的目光如炬:“你信我的,总有一天能出这口气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蓝裕棠又去看看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虽然还在哭,却努力地正想坐起来,看着自己一身马粪,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边用手去拨,一边在地上蹭着自己沾满了粪便的手。
蓝裕棠从黑虎手里想抽自己的手出来,黑虎又发力锁住。
蓝裕棠平静地说:“我不动手。”
黑虎看了他几秒,松开手。
蓝裕棠朝那个少年走去,走到他面前,冲他伸出手。
那少年一愣,抬起满是泪水和秽物的脸。
蓝裕棠伸着手:“来,站起来。”
那少年连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脏得很。”说着,自己努力地爬起来。
蓝裕棠:“衣服脏了,快脱下来吧。”
那少年愣了愣,哦了一声开始低头脱衣服,一根根清晰可见的肋骨,瘦得让人有些心疼。然后一抬头愣住了,眼前的蓝裕棠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精瘦却结实分明的肌肉。
蓝裕棠把自己的衣服递给他。
少年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蓝裕棠:“拿着!”
少年怯怯地把自己满是秽物的衣服丢在地上,蹲下使劲在地上蹭了蹭自己的手,又在裤子后面干净的地方反复擦手,然后弱弱地伸手接过蓝裕棠的衣服。
蓝裕棠飞起一脚把地上那满是秽物的衣服从栈桥上踢进海里,少年惊讶地看着。
蓝裕棠笑起来:“这下好了,晦气都留海里了。上岸就都是好运气了!”
少年破涕为笑,有些害羞地低下头,穿上了蓝裕棠的衣服,有些大了。
蓝裕棠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向岸上走去。
站在后面的黑虎和蓝德庆对视了一眼,蓝德庆苦笑了一下:“这孩子从小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