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章:行将外出
当陆顺锁门的那一刻,瞥了一眼墙上的挂历,1993年4月27日。今天他要出门了,要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弥陀岭,要去沿海城市珠州打工。
村子里没有直通县城的汽车,要走上十多里山路到镇上搭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车去珠州。开往珠州的长途汽车是上午九点半出发,所以陆顺昨天就整理好了行囊,今天起了个大早。
这是陆顺第一次出远门,之前到过最远的是县城,而且记忆中也就只有三次。本来他很享受弥陀岭平静且平淡的生活,但架不住祥叔的一番鼓骚,有些心动了,决定出去闯一闯。
祥叔的话言犹在耳:”你一个吃饱,全家不饿,不趁年轻的时候出去闯一闯,难道真的要象我们这一代人苦守在这穷山沟一辈子?”
祥叔说这话是真的为陆顺着想的。
陆顺十岁那年春,连续几天强降雨,家里土坯房半夜轰然倒塌,将熟睡的父母瞬即埋在瓦砾当中。待第二天人们发现,挖出双亲时,早已没了声息。出事的头几天陆顺去了十里外的外婆家,由于这场雨一直下得没个停歇,让回不了家的陆顺堪堪幸免于难。不过他也因此成了孤儿。
村里为了照顾陆顺有个住处,特地把生产队里的仓库划了一间给他作为栖身之地。因此严格来讲,陆顺在弥陀岭除了名下有八分的水田加旱地,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祥叔是本家的堂叔,在陆顺成了孤儿后,一直都极力地照顾着他,加之祥叔的儿子陆波是与他一起穿破裆裤长大的,所以陆顺也特别亲近祥叔一家。
四年前陆波只身去了珠州。前年过年回来时,西装革履的,口袋钞票一扎一扎的,一副衣锦还乡的样子,让村子里的后生辈好生羡慕,都嚷嚷着要跟陆波出去打工。祥叔也感觉儿子出去确实有了变化,才对陆顺说了这些话。
陆顺之所以没有在去年跟着陆波出去是因为割舍不下卧床的师傅。师傅姓曾,法号鸿光,是弥陀寺的和尚。在陆顺成了孤儿后,师傅领养了他,供他上学,教他习武,学习推拿,十多年下来已情同父子。那时候,面对已古稀之年卧病在床的师傅,他怎么忍心弃师傅而去?就是再大的诱惑也动摇不了陆顺侍奉师傅的信念和决心。
而今师傅在去年底撒手西寰了。在为师傅守过七个七四十九个孝后,陆顺才开始为自己的未来算计。
说实话,在弥陀岭生活的很安逸,甚至有些死寂。
庄稼地里一年到头没有多少收成,还要上交人头费、农业费、抗旱费等等一箩筐。平摊下来一亩面积差不多三百多块,一年忙到晚也就是勉强填饱个肚皮。想完全靠积攒来砌个房、娶个媳妇就很难了,只能是靠借钱先把门面撑起来,然后再花个五年、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来慢慢偿还。如果家里能腾出一、两个劳力出去做工,哪景况就要好很多了。看看村子里那些已经盖起了两层楼的人家,哪一家不是有了外来的资金支援?所以走出去,似乎成了唯一的出路。
象陆顺这样已经二十三岁的年纪,在弥陀岭很多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而他还只能光棍一条,主要还是一个“穷”字困扰。这两年也有人给他作媒,结果人家一看他连个属于自己的住处都没有,一切就免谈了。要是一直待在弥陀岭,说不定真的只能孤家寡人终老一生,这也是祥叔所帮他操心的。
生活中的陆顺是个生性憨厚、热心的人,谁家有个什么急,他都会主动帮一把。有时候是帮助贫老残弱人家白干几天农活;有时候用自己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钱财支撑别人一把;有时候是借师傅传授的推拿免费帮人治疗。好事做多了,在有些人眼里,陆顺就成了个不要钱的妥子(“妥子”,傻子的意思)。久而久之,陆顺没人知道,陆妥倒闻名弥陀岭。
陆顺并不在意别人叫他陆妥。他感觉在帮助别人的同时,自己心里也是快乐的。而且自己年少的时候,得到过乡邻不少资助,现在自己有点能力可以帮人一把,也算是回馈,同时也是遵循师傅“做一个有施于的人”的教诲。
师傅是位乐施好善的人。他收徒弟要莫就不收,只要看对眼的,都是免费的。帮人做个推拿的,也从来不收钱财。在弥陀岭口碑很好,在大家眼里是位得道的高僧。在他圆寂的时候,四乡八邻的都过来送葬祭奠。
陆顺的行囊是用两个空下来的化肥袋子装的,一袋是自己的,装些换洗的衣物、生活用品、师傅传给他拳谱及推拿方面的书籍。另一袋祥叔捎给陆波的,都是一些家乡特产,林林总总加起来七、八十斤,陆顺找了根扁担一肩挑,就踏上了征途。
第0002章:行在路上(1)
转过赤马峰,就要出村了。
此时东边的日头还没有升出地平线,天地还在一片混沌之间。
村前的仙人湖好似还没睡醒,安静得一动不动,浑然就是一面不规则的镜子镶嵌在群山落底之处。
村子里已是人声鼎沸了,牵牛出户的,鸡鸣狗叫的.....,宣示着庄户人家新的一天劳作开始了。
这场景陆顺太熟悉了,平时都没太在意,今天一朝要离去,却又有千分的不舍与依恋。
生活总是这么现实与无奈。在弥陀岭陆顺是个有点傻得冒气的好人,但好人似乎抵不得饭吃,相不了对象,娶不了媳妇,这次远行对他来说,是无奈的逃离,还是勇敢的跳出旧有的生活模式呢?
昨天晚上祥叔把他拉到家里吃饭,既是给他送行,也是临行前的一番叮嘱。祥叔不止一次劝他,帮人要量力而行。外面人心叵测,事事要留着一点、防着一点,也要为个人的事多想想,该要的钱一定得要。末了要他转告陆波,不管在外面好不好,每年都要回家过个年,爹娘盼得的是孩子平平安安出去,健健康康地回来。
祥叔的话很现实,一个人有爱心愿意帮助别人,但起码先要解决自己的生活、家庭、工作问题,不能逞英雄、出风头,自己却落得个一贫如洗。这些话祥叔以前也说,陆顺听过后也总是点头说晓得,但遇到别人有困难的时候,他总控制不了出手帮人的冲动。
县城开往珠州的汽车每天只有一班,说是九点半出发,但真正驶离县城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这中间司机晃荡着这里接几个人、那里接几个人,定制坐47个人的长途汽车硬是塞进了60几个人。原本一个人一个铺位的,一下了多出十几个人,不少卧铺位变成了坐铺位或两个人挤拥在一起。有些旅客表示不满,一身横肉的司机一瞪眼一怒斥,也就不敢吱声了。
不是在车站上车的人,陆顺发现司机自个收钱时,不只是没有给票据,比在车站里买票也少了20块钱一个人。陆顺把他的疑惑问向相邻铺位的一位三十几岁矮胖的中年人。中年人打量了一眼陆顺,象看到土冒似的,白了他一眼,自管自的佯睡去了,把陆顺搁在那里。
快到五月的天气开始有些燥热,加上一路行驶的都是省道或国道路况不是很好,汽车行没多远,车内不时传出呕吐的声音,想是不少人晕车了。陆顺躺的是临窗的铺位,把玻璃拉开,看看渐行渐远的家乡,心中不免骤升失落。他瞟了一眼临位的矮胖中年人,想想那彪横的司机,这一车子的人都是一个县的,为什么就没有弥陀岭乡亲们那份亲热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