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北京国际机场3号航站楼出口,风刷刷地扫过脸颊,林小鱼才真正缓过神。“这就要到家了。”她一手拖着大行李箱,米色风衣随意地搭在空闲的胳膊上,加快脚步向外走去,仿佛要把在加拿大的2年时光都甩在身后。可没有走出10米,她就停住了,愣愣地看着三步远的地方站着的男子,忘记了调整出合适的表情。白衬衫,牛仔裤,修长的身材,随意摆弄手中打火机的动作,这只是阳光照过来形成的剪影,她却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在脑海中为这个剪影加上了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微笑……这一切都让林小鱼怔在回忆里,再也迈不动一步。而对面的男子却缓缓走过来:笑着轻轻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十年前
东北C市的夏天向来都与“骄阳”“酷暑”“高温”这样的词汇无关。走在C市的街头,甚少看见空调外机。走在恒洋小区的停车场,你就能看见几个高中生挥汗如雨地打着羽毛球。当年林小鱼和齐可中、李媛媛兄妹选择在这个只能停10辆车的小停车区玩羽毛球是看中这里没有行人经过打扰。停车场停满后,车主已经将出口摆放的角铁搬出来,以免有不自觉的车主再倒车停在车场通道处。所以整个宽敞的通道都成为他们的羽毛球场地了。如此规范界线地玩羽毛球已经使这场傍晚的娱乐活动变成一场小比赛。林小鱼是敌不过J市羽毛球冠军首徒李媛媛,也敌不过她表哥齐可中。全仗两人允许她这个半吊子出界不记分,她才能勉强撑到与6:10。
认识齐可中和李媛媛是在长城中学。他们在一班,她在三班,高一一进校就齐可中和林小鱼互相耳闻了对方在年级中传奇般的成绩。直到学校成立在周末竞赛培训的A班,才让他们真正有机会玩在一起。四班玉树临风的大班长秦风和十班的才女兔子同样在A班中颇有名气,五个人相见恨晚,每天课间玩在一起,周末的A班索性把作为挪在一处。除了秦风家远,剩下的四个人每天一起上下学。学习对这几个人而言从来都不是难事,所以看着他们整天说笑仿佛素质教育在中国已取得颇佳的效果。当然,这帮孩子的另一种娱乐也是学习,只不过周末从早到晚在A班,五个人挨着坐并肩学习,也就不觉得多苦。班主任们往往不喜欢学生窜班——不好管理,但凡有这样的小团体,老师们就爱变着法把他们拆开。但是五个年级尖子在一起,老师们也都愿意相信他们“纯洁的友谊”会帮助每个人成绩更进一步,所以也没有什么动作。
秦风家远,兔子家虽很近但有事,所以这个周日只有三个人在羽毛球。可中一个球打出界,羽毛球扎进用来隔开车位的花栅里。林小鱼着急地用球拍拨来拨去,却越忙越乱,羽毛球被拨进更深处。她不顾花泥可能弄脏手,就伸胳膊进去捡,拣出来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拢花的铁丝一头猛地刮了上臂的胳膊。薄衬衫倒是躲过一劫,但是血已经从衣服上渗出来。可中和媛媛忙围过来,可中吩咐媛媛赶紧回家拿药箱——媛媛家在停车场旁边的公寓二层,离这里最近。媛媛看见血,也知道划得不轻,三步两步地往家冲。小鱼把衬衫袖子慢慢往上卷,但卷到一半就卷不上去了,只能脱下受伤那边胳膊的衬衫袖子。伤口不深,就是拉破一条长口子,渗着血,并没有多严重。可中看了也放了心。可是眼神一扫到小鱼的背,他吓了一跳。蛋壳色的吊带背心上,是密密麻麻的红点,大部分已经变成咖色。血迹!
“林小鱼你怎么回事!?”可中语气中的探寻更带着惊急。
“没多严重啊,已经开始止血了。”小鱼还只盯着胳膊,没发现可中的异样。
“我是说你的后背。怎么会那么多血?”
小鱼闻言也是一惊,却马上平静地把衬衫拉到肩头。可中这才觉得盯着女生的背看很尴尬,尤其是当那个女生只穿了半个袖子的衬衫,里面又只有小吊带的时候。
“没有什么啦,斑点很流行很可爱啊。”小鱼若无其事的语气哪装得像,声音变小不说,还变抖了。她始终担心的事终于被发现了,让她紧张得丢下了平日的从容,而编谎她更不擅长。
“我学了两年化学和生物竞赛竞赛,血液小实验做多了,快点招吧。是不是你爸妈虐待你?”可中刚说完,自己就笑了。小鱼的爸妈都是初中教师,温文有礼,可中见过许多次。说他们虐待女儿真是自己都不信。那是怎么回事?小鱼背上的血是哪来的?可中皱着眉不停地思考各种可能。正巧媛媛回来,免了小鱼解释的麻烦。帮简单消毒包扎了胳膊,媛媛也不想再打球了,三个人静静坐在水泥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夕阳从楼宇间下坠。可中仿佛入定般,慢慢闭上眼睛。
“小鱼,你生病了?”可中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这时太阳已经下山,剩下不多的天光让天空变成粉红色。媛媛先惊讶地抬头望了一眼可中,然后马上转头看身边的小鱼,一脸茫然。
“好久以前的事啦,留下点后遗症而已。”小鱼无奈地看着两人,他们眼里是满满的关切。“10岁时候发一次高烧,可能是用药不对伤了肾脏。所以我每次流汗的时候会有红细胞从背上毛孔渗出来。说不上严重,但是也没有大夫能说得清楚。”越是轻描淡写,越是欲盖弥彰。小鱼自己也感觉到对面两位好友心中无数的问号。可惜她也解释不清楚,她也想知道,这个怪病到底是不要紧还是要人命。她虽然又平平静静地活了6岁,时而想着那不过是洗衣服时的烦恼,但是6年来日渐消瘦,身体越来越弱却是事实。
夏天最后的天光也黯淡下去,三个人散了回到家洗过澡已经快十点,却都没什么睡意。可中躺在床上琢磨着小鱼的病。回想起他印象中的林小鱼永远穿很多件衣服。T恤套开衫套校服,背心外罩长衬衫……他们几个人在一起聊起来都嘲笑小鱼穿衣服“葱剥皮”一样一层套一层。回想起来,她掩饰病情做出的努力远远多过怕冷的解释。窗帘只拉上一半,窗外对楼的灯影仍然照在媛媛脸上,她合着眼睛把今天的细节回味了一次。临散前小鱼的叮嘱还盘桓在脑中:“别告诉人。要不我就麻烦了。”她和可中当然答应了。可是她心中的疑问一直没有消掉:小鱼为什么苦苦掩饰?生病这么久怎么会连朋友都不知道?小鱼素日虽然乖得很,不肯像媛媛一样胡闹,但是小鱼对她有多好她比谁都清楚。雨天里上学她不爱撑伞,小鱼就一个人撑两个人的伞,搂着她胳膊怕她淋雨,如果可中有事不能和她们一起回家,小鱼每次都坚持把媛媛先送进家门,再一个人飞跑着穿过小区有点可怕的小路——两个人都怕黑都怕一个人,她宁愿让媛媛放心地先到家……没想多远,媛媛已经开始感伤。而此时小鱼蒙着头缩在毛巾被中,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她烦的问题已经纠结了她6年:到底多严重?或者:到底活多久?
三个人愁肠百结的心情持续到第二天。课间的时候,连兔子和秦风都看出三个人异样的沉默。
“媛媛你说说,你们仨怪怪的怎么回事?”兔子敏锐地找到三个人中心理素质最弱的媛媛作为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