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北京的干部子弟下馆子，一般都选择去新侨饭店或莫斯科餐厅，专吃西餐，像什么红肠，罗宋汤，小面包外带葡萄酒之类；

鉴于赵军更喜欢老莫，俩人便一头扎进位于动物园界壁儿的苏式建筑里；说巧不巧，既是意料外，也是意料中，在此总能碰着熟人，俩人刚进去就听着有人招呼；

招呼他们的是皮皮，原也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不过由于其老爹高升，进入大区级，早几年就搬家进城了，一直住交道口一带；

黄和平和赵军走过去；

皮皮身边坐了个女的，盘儿挺亮，着一身军装，显得挺飒丽，引人注目；

皮皮玩笑道：

“怎么着，哥俩儿约好了一块来解馋呀？准保是和平有事儿，求人家赵军，没错吧？整个无事不登三宝殿，临时抱佛脚，忒俗。”

黄和平没反驳，更没在意朋友挖苦，只是歪头笑笑，同时瞟了那女兵一眼，觉得脸儿熟儿，肯定在哪见过；

皮皮又笑道：

“瞧见没，眼下，可比文丨革丨时期差多了，到了饭点儿才进来几个人呀？”

黄和平扫一眼周围，还真是，举目几近无人，夸张点儿形容，站着微笑的服务员比客人还多，显见是没了当年红卫兵时期的红火劲头；

皮皮热情邀请道：

“索性坐一起吧，人多热闹，再说，咱也有年头没照面儿了，挺想的，正好边吃边聊，暂解思念之苦，相思之情，一举两得。”

本就是老相识，客气便显外道，于是，黄和平和赵军俩嘻嘻哈哈地在桌对面落座，然后招呼服务员开点午饭；

其实挺简单，无非是几样便宜货色，但好在好的就是这一口，并不在乎花钱多少讲排场，要的是对胃口自得其乐，享受嘛；

吃饭犹如聚会，要的是人多，人气儿一旺，话题就丰富，而彼此的心境也会轻松起来，情绪好是自然的；

皮皮属于早些年被保送的工农兵大学生，自然靠的是其手握重权、威风八面的老子；眼下，也属于在家里当兵的现役军人，一般，去军营的时候，不过是去领饷银，之后便走人，一刻都不肯在军营多待会儿；

这在当时也是一种特权的现实，不去说它也罢，总是文丨革丨遗留下来的不正之风吧；

哥儿几个边吃边聊，心情挺愉快，自然，话题基本都离不开以往的那些懵懂无知，淘气外加瞎胡闹的童年时光和孩提岁月，以及现如今谁谁变化了，等等；

很快，黄和平军人般地填饱了肚子，满足地掏出手绢擦嘴，然后又满足地点烟抽，再然后，兴趣盎然地打量皮皮和那个面善的女军人二人，开始逗壳子道：

“刚才吃饭时，你们俩人在那儿嘀咕什么哪？别是在恶心哥们儿吃相不好吧？跟进城的老农似的，见着点儿荤腥就搂不住，本相毕露，俗不可耐，觉得可乐是不？”

此时，赵军也用罢，依旧也是掏出手绢揩嘴，然后点烟抽，听黄和平这样说，没插嘴，只是笑；

皮皮笑道：

“瞧瞧，这他妈人有多聪明，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听着别人说什么？你他妈是千里眼顺风耳呀？”

黄和平等的就是插科打诨外带玩笑，立马接道：

“怎么的，以为说悄悄话，嚼别人舌头，别人就都是傻子，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休想！告诉你，组织上什么都明白，就看你交不交代了？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知道吗你？”

皮皮也不含糊，呵呵乐起来，扭脸儿冲身边的漂亮女兵道：

“怎么样，没骗你吧？就这主，仗着读了几天书，特喜欢卖弄，尤其在漂亮女人跟前，更搂不住，总故意诙谐幽默逗闷子玩，讨人欢心，不然，唐路路怎么可能上他的套呢？让他一拍就他妈拍着了，整个虎落平阳被犬欺。”

漂亮女兵吃吃地笑起来，越显妩媚动人；

黄和平及时修正靶位，把矛头对准漂亮女兵道：

“解放军同志，您还没自我介绍呢，既然是皮皮的相好，就是我们的盟友，军人和老百姓是一家人，鱼水情深嘛，都不是外人，难不成，工作保密，不便说？不至于——”

漂亮女兵被逗得忍俊不住哏哏直乐；

说到新女友，皮皮挺牛逼，把胸脯一挺，正经八百道：

“想知道她是哪的？告诉你，她是咱八一体工大队的，专门搞射击，去年还是全军手枪速射冠军呢，正经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巾帼不让须眉，当代花木兰，了得！”

黄和平一听，佩服得不得了，聪明的他，脑际间本能地划过一道亮光，随之想到一天大的问题，而这天大的问题恐怕就应在这位神奇而及时现身于此的女性身上！

这么飞快地合计着，他不由惊喜万分，大喜过望，忙溜须拍马，高挑起大拇哥赞道：

“呦，失敬失敬，原来不是一般人，整个神枪手，佩服佩服！能打鸟吗？”

这末尾的玩笑，逗得所有人都喷了；

黄和平乐颠颠地站起来，欠着身，主动而恭敬地朝漂亮的女射击运动员伸过手去；

那年轻漂亮的女射击冠军也便赶紧客气地起身，伸出手，接住他的敬意；

黄和平一把攥住那只看着不起眼，无非也是一般年轻漂亮女性所一样拥有的纤细白皙的，却居然能打全军冠军的小手，兴奋地连连摇晃道：

“俺代表乡亲们，真诚地向夺取全军射击冠军的解放军同志致敬！”

众人又被逗得哄堂大笑；

那位女冠军羞得满脸绯红，可仍忍不住乐；

黄和平的确够兴奋，手都不带松开的，继续添油加醋道：

“解放军同志，你是不知道，打小我就喜欢枪，特羡慕那些指哪打哪的神枪手，也特爱看狙击手的电影，那份沉稳和定力简直忒牛了，整个百步穿杨，弹无虚发，一枪毙命，好玩极了！今儿可真巧，在苏联红军大本营里碰着您，这算什么？缘份！俗话说，起得早不如赶得巧，得，我就在这儿向您拜师学艺了，也算一了咱多年来的夙愿，行不？”

说罢，松开手，冲女冠军恭恭敬敬，像模像样地鞠了一大躬；

女冠军已经被逗得格格笑不止，根本没搭理是否收徒的茬儿，而是毫无顾忌地把身子歪在皮皮怀里，享受着这幸福美满的大好时光；

见状，黄和平一点儿没尴尬，接茬儿道：

“解放军同志，千万甭谦虚，虽然，我们敬爱的，已然故世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曾教导我们，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但其实还有一层不言自明的意思，那就是对于落后的同志一定不能嫌弃，而是要带着无产阶级感情传帮带，一帮一，一对红，团结落后的同志一道前进；

“此外，咱当徒弟的绝不会让您失望，条件还是可以的，一者咱不笨不傻，眼睛视力都合格，二者咱毕竟是当代大学生，正在接受高等教育，文化还是有一点儿的，对于师傅的谆谆教诲万没听不懂，领会不到，参不透的，相信，教起来不费劲。”

言罢，再次冲女冠军打躬作揖；

见他这样真诚且喋喋不休、不依不饶的架势，别人没觉得怎么着，可女冠军到底水性柔肠脸皮儿薄，经不住无赖似的死缠烂打，道：

“你们男的就喜欢舞枪弄棒，好勇斗狠，打打杀杀，其实打枪有什么好玩呀？说起来挺危险，弄不好随时会出纰漏，伤着谁都不合适。”

接着又道：

“皮皮已经求我多少回了，让我教他打枪，可我一直不敢应承，就担心出意外，希望你能理解。”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儿，黄和平忙趁热打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