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几天之后,按照预定约计划,周日清晨,大家吃完牛肉面,罗师傅开上面包车,一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奔向平安台,去看吴爱民。
到了平安台,这一伙人刚下车一亮相,就惹得旁人的注目不断,这个探视团队伍实在太壮观,比较罕见,小伙子们一个个精神威武,其中一胖一瘦两个姑娘人高马大,胖的丰满健硕、瘦的高挑美丽,后面还跟着一个小清新,紧紧地挎着一个戴着托里克的大个子小伙的胳膊,如同被驯服的野兔一个样。他们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东西,管教们俱在猜测,这是来探望谁的啊?
当管教们看出是吴爱民的姐姐带来的人后,便不感到奇怪了,原来是看吴爱民的啊,难怪。
现在的吴爱民,在平安台上混得风生水起,凭着胆大子、心眼活、有眼色、会来事,并且手段高超、做事狠辣,还有廖波李多强这些名满社会的人物不断托人递话、送钱送物,吴爱民不但是管教干部面前的红人,还是劳教学员里的“上八仙”之一。
这里所谓的“上八仙”,并不是神话传说里张果老们那样的,而是金都社会上的暗语,是对混得好的社会人的一种尊称,君不知在当年的金都,有一种领导的名头叫“八仙”。
在此间劳教所具体表现在:他们有管理其他学员的权力;他们不用干活、有专人伺候;他们还可以随意支配自己所在队的所有生活物资等等之特权……, 说白了他们就是牢头狱霸。
大家了解到吴爱民混得不错,都很兴奋,尤其是雷刚,因为吴爱民因他而被劳教的,所以他激动中带着伤感,高兴中带着内疚,两人相拥着又湿润了一回,吴爱民说,刚子哥你能考上北大,爱民这两年被劳教值了,不过我帮的是倒忙,差点毁了你。
雷刚说,爱民你不要说胡话,你是我一生的好兄弟,我们暂时别离,相逢终会有期,我们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当吴爱民得知张瓜开枪杀人、亡命天涯的消息后,大声叫好,连声夸张瓜哥真是一条血性汉子,遗憾的是为什么不现场带走那把枪呢,气得吴爱兰踹了他一脚之后,拉起周晓文去欣赏田野风光了。
望着姐姐和周晓文的背影,吴爱民撇着嘴嘟囔了一句,我姐这是鬼迷了心窍,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看周晓文这个丫丫子绝对不是个好玩意,和他爹是纯属两个铁匠、一个球样,我姐迟早会毁在了他手里。
李元霸不明就里,追问周晓文的爹啥样?
廖波说他爹薄情寡义赛李甲。
“李甲是谁?”
“连你本家祖宗都不知道,纯粹没文化,苏三的相好!”
“你个劳改释放犯,你以为你有文化!”李元霸冲他大吼。
“别喊了,你旧地重游,抓紧时间快点儿回忆和感想吧,哈哈哈。”
李多强打断了他俩,问向吴爱民,还有三个多月你就能回来,有没有什么打算,回来后想干些什么?要不先跟上我批发磁带和录像带去。
廖波说,要不先来台球城看和你伯翔哥一起看场子吧,台球城现在游戏机上了,斯诺克案子也摆上了,可是总也没有个得心应手的人来帮忙,陆广明、火家娃这几个货整天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纯粹靠不住,把我死死地绑在那儿,哥连个谈对象的时间都没有,对吗?廖波说着冲小猫一样依偎在他身旁的黄莺挤了下眼睛,小猫有点羞涩的朝吴爱民点头微笑了一下,手却在廖波腰里使劲掐了一把。
吴爱民头一歪,仔细打量了下唯觉陌生的黄莺姑娘,呵呵一笑道:“这位就是黄莺姐姐吧? 果然是个沙沙,名不虚传啊,平安台早就有传闻了,说是廖老大有了爱情有了事业,正打算退出江湖呢,是不是? ”
廖波听罢,心花怒放,仰天大笑,自己的名声在百十公里之外的平安台都能叫响,这面子大的去了,人不是木头,不兴奋才怪! 他四下看了看,场院里,别处接见的人堆里,果然有不少熟人,廖波随意和他们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角落里有一双眼睛,看到廖波和李多强后,就再也没有敢把头抬起来,那是曾经被李多强挑断脚筋王建云王瘸子的眼睛,王瘸子清楚,要是让他们看见自己,再让吴爱民把自己对上号,这日子还能过吗? 恐怕下地狱都无门了。
“伯翔哥不是一直在开招手停吗? 怎么又在台球城里坐镇了? 难道有人敢炸刺闹事?”
听吴爱民问完,大家一致扭头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王伯翔。
王伯翔往四周扫了一眼,抬头看了看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天空,咬了下嘴唇说道:“爱民,你别问了,原因现在我不想说,等以后再给你细说吧,哥等着你早日回来。”
吴爱民用眼神四下一交流,瞬间明白,这是有难言之隐啊,便不再多问。
杨布拉把一直在怀里抱着的塑料袋撕开说道:“爱、爱、爱民兄弟,给,拿上,这是你强娃哥哥昨晚特意交代过的,让我为你炸的大油香,里面夹的牛健子也是最新鲜的,听爱兰说你不喜欢吃、吃、吃大肉,这个你留着自己吃吧,不要再让别、别、别人了。”
吴爱民双手接了过来,站起身,噙住热泪,铁一样的小伙子扭头哽咽,用肩头抹过泪后,说道:“哥哥们,你们这份操心,让我何以为报?”
“报什么报!只要你平安回来就是对我们再好的回报。好了,我们去地头和果园边上看一看,欣赏一下平安台的美丽风光,你们弟兄好好聊一聊吧。火家娃,你们几个抓紧时间给你们老大汇报下思想,半个小时后差不多就得走了,管教叔叔已经很给面子了。”李多强说着站了起来,往田间地头边走去,同来的人在小板凳和砖头上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四处活动,随意去看平安台农场初秋的景色,只留下吴爱民和火统强、还有他们的几个小兄弟在,开始了尽情的交流。
四周不远处,有几个管教干部在背着手抽烟聊天,时不时往这边瞟几眼。
站在路边放眼看去,田野空旷、一望无垠,麦收之后地里还有别的作物,五颜六色,黄的是糜子、黑的是谷子、绿的是玉米、红的叫不上名字,一垅垅一畦畦,层次分明,尽收眼底,远处果园里,红元帅黄国光压弯了枝头,轻风徐来,令人神清气爽、身轻似燕,大家舒展了胳膊腿、伸了几个懒腰后,四处走几步,闻着麦草味儿香,物我已两忘。
雷刚临行前的头两天晚上,去看了下蒋红红。
这半年是蒋红红人生际遇中最为痛苦的一段日子。每夜每夜,她总是会想起那个下雪的晚上;总是会想起那具血染的尸体;总是会想起张瓜出门时,那心有不甘的回头一瞥,一幕幕在脑子里深深的刻着。
她时常轻抚着脖子里的那道伤疤,把张瓜狠狠思念。
可是,时光荏苒己经半年,却一点儿没有他的消息,还要等多久? 思念的滋味让人如此难以消受,早知这样,还不如跟他一起走了,哪怕是海角天涯,历经艰险,也落个风雨同舟、欢欣自在,早知是这样,还不如把他留下来,就算他坐一辈子牢房,自己也会无怨无悔的等着他,一生不离不弃。
可是现在,这般煎熬,何日是头?难道从此之后,他就这样在我的世界里永远消失了吗?
就这样,郁郁寡欢的蒋红红除了上班,头两个月几乎不出门,表面上看似轻柔平静,内心实则波澜万千。
后来天气逐渐转暖后,她喜欢上了散步,每天去滨河路上走一走,吹吹凉风、看看黄河、想想往事,酸甜苦辣齐涌心头。
有时候,她会一个人坐上公交车,从家门口坐到东站,再从东站坐到西站;也会去他们曾经一同去过的地方走一走、转一转,在铁桥上漫步几个来回;更会去电影院、体育馆高高的台阶上静静地坐一坐,倾心专注地凝视斜阳西沉、晚霞满天,转念又胡思乱想这悲催的人生。
今天凑巧没有出门,正在家里练歌唱谱的时候,雷刚来了。
雷刚告诉她,后天晚上他就要坐火车去北京念书了,今天是特地来和她告别的。
蒋红红说真是太好了,衷心地恭喜你,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么激动人心的消息了,我为你高兴,为你骄傲。
最后临出门时,雷刚说红红你一定要想开些,出了这事我们心里谁都不好受,可是又能怎样?生活还得继续,挽成的疙瘩总不能永远不解开吧? 为了他,你一定要多多保重,不能愁坏了自己的身体。我们大家坚信,张瓜他迟早会回来的,这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他放不下,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会出现在你和我们的面前。明天晚上廖波他们要在伊春楼为我送行,你要是可以也来吧,大伙儿好久没看见你了,都挺想念你的,都希望你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