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强拉着廖梅从屋里出来直往廖梅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问道：“这会儿家里是谁？”

廖梅回道：“爸爸和我大姨，再没人了。”廖梅这会儿情绪稍微稳定了些。

隔得不远，很快就到了，廖波家在一个70年代末盖的居民楼里住，很普通很不起眼，就在西安路的边上，至今还在那儿矗立着，下水不通、上水不来。

李多强一进门就看见廖家爸正坐在外屋的沙发上抽烟，一脸的憔悴和疲惫，廖家爸今年也就四十六七岁，但看上去差不多有接近六十岁的感觉，生活的艰辛使他的黑发褪色过早，岁月的无情使他的面颊沧桑太重。

当他看到李多强进来时，抬起浮肿的眼无力地看了一下，用手一指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李多强坐下。待李多强坐下后，廖家爸沉声说道：“回来了？去西宁干嘛了？没事整天瞎跑什么。”在廖家爸这儿，李多强比儿子还儿子，李多强的心目中，这个干爹可比爱唠叨的亲爹威严多了。

当年，李多强的妈妈生下他的时候奶水不是严重不足吗？那时候牛奶、奶粉对于李多强这样普通的人民家庭来说，不是说有就有的，那是一个非常系统的工程，筹划的困难是巨大的。恰好之前20多天的时候，外头院子里的廖家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善良仁厚的廖妈妈听到里面院子日夜啼哭的他，于心不忍，所以就把李多强抱了过来，仨个娃一起喂，于是就有了李多强认廖家父母做干爹干妈这一层亲密的关系，十几年下来，他们之间感情自然是很深，总之，差不多就是一家人。

李多强坐在沙发上，身子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相扣，轻声谨慎地回答道：“爹，我刚刚回来，一进门听梅子说了情况，就赶紧过来了，我妈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打从会说话起，李多强就把廖妈妈叫妈，把廖家爸叫爹。”

廖家爸扭头往里屋看了看说道：“大夫说不行了，让我们准备后事。她这两天连稀饭都咽不下去，就靠吊瓶子来维持，人总是在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看着墙上的照片，嘴里廖波、波波、波儿地咕噜个不停，估计她要是见不上廖波一面，眼睛闭不上呐，这口气咽不下去啊。”廖家爸说完，混浊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他拿起桌子上的毛巾擦了擦。

李多强接过来毛巾也擦了下自己的眼睛说道：“爹，要不这样吧，我明天一早就动身去趟武威，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让廖波请几天假回来，你把我妈的病历和所有资料整理一下给我，就算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我们也要去争取一下，说不定少管所的领导们会通融，这种事情以前我听说过，在大监狱里都有过不少先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得去！怎么样？”

廖家爸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就跑一趟吧，不管有没有希望，不管来及来不及，咱们都得去，廖波的脾气你知道，这件事我们要是不做，等到明年元月份他回来后，还不得闹翻天！别的先不说了，下午我赶紧去医院开个能说明问题的证明，再给少管所领导们写一份家属恳求信，你一并带上去，死马当活马医吧，晚上你过来取。你先坐一会儿，等过会儿你妈醒了，陪她说说话，你妈时常也在喊你的名字。”说着说着，这一对干爹干儿子又相互递着湿乎乎的毛巾各自拭泪。

当廖家爸开始写信的时候，李多强站起身推开里屋的门轻轻走了进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干妈正在昏迷中，枯槁塌陷的手背上插着针头，旁边铁架子上挂着玻璃瓶子，里面装着维持她生命的液体正在滴答、滴答往下滴。

李多强知道，干妈帽子下面的头发几乎是没有的，长时间的化疗使她的头发来不及生长，她的皮肤焦黄，没有血色，泛白的嘴唇已经干裂，整个人比一个多星期前见得时候又瘦了许多，被单下面的身体羸弱无力。

一年多来的肝癌折磨，和蔼慈善的她成了这个样子，李多强很揪心，他慢慢把手放在了干妈手背上，鼻子发酸，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滴在床单上，床单湿了，滴在干妈的手背上，妈妈却没有反应。

他轻轻摩挲着干妈的手，一幕幕难以忘怀的往事浮现在眼前。

记得刚上小学那年暑假里，一个炎热的下午，他们几个去黄河边玩，就在白马浪附近的河心岛上玩得昏天黑地，六七个泥猴忘乎所以地在河心岛上摔跤打斗，不做岛中老大誓不罢休。谁知河水在他们浑然不觉中慢慢涨起，把他们困在了越来越小、即将被河水淹没的小岛上。当他们还在那儿端着膝盖碰斗鸡时，忽然有一个小伙伴发现，他们来时的路已被河水淹没，而且，河水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高。

天色渐暗，河水依然在慢慢上涨，当河心岛的面积不及半个篮球场大的时候，已经有人哭了起来，素来胆大的廖波和李多强此时也没了主意，只是不断的呵斥那几个同学不要哭，一定会有办法的!

就在河水即将淹没他们膝盖的时候，就在他们蜷缩在一起哆嗦发抖的时候，几声巨大的轰鸣传来，看到几束手电筒的强光在不远处闪烁，他们立即大喊大哭，一艘摩托艇飞驰而来，终于把他们成功的解救下来，而后又把他们带到了水上派出所里。

派出所是几位焦急等待的爹妈们，一看到他们安然无恙的回来，激动不已，尤其是干妈已经哭成了泪人儿，抱着他俩，眼睛里涌下滚滚热泪，泣不成声道，你俩今天要是回不来，我也不活了……。

原来正当吃晚饭的时候廖波和李多强还没有回去，廖妈妈感觉她的眼皮一直再跳，心神不宁。她知道到孩子们下午去河边玩了，可这是怎么回事？到现在还不回来！于是顾不上吃饭，非要拉着其他几个大人去水上派出所报案，哭求民警同志们去找找她的儿子们。

就在危险即将来临的那一刻，警察找到了他们！如果再晚几分钟，他们几个的安危真是不好说，如果没有廖妈妈的一再坚持，警察又怎么会找到那里！想想实在是后怕。

记得还有一次自己差不多五岁时，跟着大孩子们逞强，从十几米的城墙上跳下来，落地时胳膊脱臼，下巴迸裂鲜血流遍满身，是干妈背起自己一路狂奔到了医院。

还记得自己亲妈刚刚去世后的几个月里，是廖妈妈强忍着泪水，经常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说：“强娃，别难过、别害怕，你不是还有一个妈妈吗？别让我看见你难过的样子，要不然我也会心碎的，这儿也是你的家呀。”想到这里，李多强的泪水彻底模糊了双眼。

正在这时，廖梅轻轻推开门端着一杯春尖走了进来，李多强一向只喝春尖，他在廖家有专用的白瓷杯子。

他双手接过放在床头柜上，廖梅坐在了床边，伸手用毛巾给他擦了擦眼睛，李多强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轻声道：“心里难受，眼泪跟着下来了，梅子，妈多会能醒来？”

“说不上。”廖梅只轻轻说了三个字，泪花闪闪的大眼睛就停在了妈妈脸上。李多强端起茶轻轻嘬了一口，抬头看了看廖梅，心中暗叹，这一对龙凤胎姐弟当真生得与众不同，弟弟高大威猛、鼻直口方、唇红齿白，姐姐亭亭玉立、举止优雅、温柔可人，只可惜和自己一样投胎在了寻常百姓家里，埋没了一副好模样，同样令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