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团长低下头,久久无语,抬起头来两眼茫然:“我很累,心已灰,想找个地方舐舔伤口,颐养天年”……
宴席结束后天色已晚,刘副军长辞别了杨九娃的真心挽留,带领着他的人马连夜赶回凤栖。杨九娃带领着他的十几个弟兄把刘副军长一直送到山下,两人抱拳告辞,刘副军长说:“回去吧杨兄,有你跟郭团长镇守黄河渡口,我也放心”。
杨九娃骑马回到山上,只见郭麻子仍然在山上等他。那郭麻子一见杨九娃首先张口埋怨:“好你个杨兄杨九娃!原指望你能替我帮腔,谁知道你倒反过来替刘副军长说话”。
杨九娃拍拍郭麻子的肩膀,说得有点动情:“郭兄,是我舍不得让你走,你一走我这心里也没有着落。如此甚好,郭兄在山下,杨某在山上,每天都能见面,相互间有个照应”。
郭麻子神色黯然:“可我这团长有名无实,目前只有一百多名老兵,钱营长一个营的兵力比我多许多,人家怎么能听我指挥”?
杨九娃正色道:“郭兄差矣!人以心交,患难见真情,钱营长不顾一切东渡黄河来解救咱们,咱们哥们几个包括那钱营长在内应当不分彼此才对”。
郭麻子叹一口气:大家真心留我,我坚持要走也有点说不过去,咱弟兄俩个加起来一百多岁了,再也扑腾不了几年,只是这心里感觉窝囊,老婆走了(这里泛指死了),儿子又不认我,你说,我还有什么活头?
杨九娃一想也是,从内心为这个生死与共的老兄难过,杨九娃本来想找几句话安慰这个老兄,话一出口却变了味:“郭兄一世英雄,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我就看不惯你那逑势相(方言,**样)!现在找一个老婆重新过一家人也不迟,只要腿中间的鸡巴在,还愁没有老婆孩子”?
郭麻子的脸一红一赤,感觉中如芒在背。杨九娃虽然骂的粗野,细细一想也是也是这个理,山寨的人都睡下了,大堂里那盏老麻油灯也逐渐暗了下去,只有贴身护卫还在,郭麻子突然话锋一转,说:“杨兄,今夜我借杨兄一块宝地,想设一香案……”
杨九娃即刻明白了郭兄的用意,腾腾腾走出大堂,站在院子里喊道:“弟兄们都起来吧,帮助郭兄了一心愿”。
郭麻子急忙摆手:“我说你这个杨兄,祭祀牡丹红纯属郭某的私事,岂能烦劳众家弟兄”!
杨九娃也不跟郭麻子申辩,就在大堂内设一香案,山寨内也有人粗知文墨,当下写了牡丹红的牌位,供奉于香案之上,香案设置好以后杨九娃亲率他的弟兄三叩九拜,祭祀牡丹红的亡灵。
看窗外已经天亮,一阵山风吹过,搅起满天黄尘,不远处的山下,黄河在吼。杨九娃祭祀完毕以后,郭麻子说:“杨兄,你们都睡去吧,我想一个人陪陪亡妻……”
杨九娃出了大堂,招招手把贴身警卫叫了出去,他附耳道:“我观察郭兄情绪波动,你可不能睡觉……我的意思你懂了没有”?
贴身警卫点头,心想杨九娃也有些过虑,他跟郭团长十多年,深知郭团长的秉性,郭团长再怎么想不开也不至于……一边想一边走进大堂,看见郭团长单膝跪地,正给亡妻上香,上完香后猛然站起身,头朝桌子棱角撞去……贴身警卫一声大喊,从身后把郭团长抱住。
杨九娃刚推开媳妇的屋门,听得贴身警卫喊叫即刻重返大堂,看见贴身警卫搂紧郭麻子的腰,郭麻子伸出双手扶住香案的边沿,看见杨九娃进屋,脸上的尴尬一扫即过,讪笑着说:“刚才起身太猛,有点头晕,因此上——”
可是贴身警卫不容易骗过,他有点神色暗淡地说:“郭团长,我跟随你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晕过’。我知道你现在到了人生最困难的时期,可是还不至于山穷水尽,你不该那样想不开”!
杨九娃脑子飞快地运转,感觉到这种时候再不能给挚友的伤口上抹盐,于是将错就错,假装糊涂,批评那贴身警卫:“你说你跟随郭团长十多年,今天这一点你就做得失职,明明郭团长累了,应该让他多多休息,大丈夫男子汉出生入死,有什么过不了的关隘险阻?绝对不会自寻绝路”!
杨九娃一边说一边向那贴身警卫使眼色,贴身警卫随即明白,他也想找个台阶让郭团长下来,再不能给郭团长过多的难堪,于是安慰郭团长:“郭团长,你累了,睡吧,我扶你去休息”。
老实说郭麻子的确有点累,是心里太累。感觉中他没有让日本鬼子打败,而是败在自己儿子的手里,一见儿子郭全中那种悲痛欲绝的哭声郭麻子心如刀绞,儿子辛辣的诘问让郭麻子无地自容,男人如果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还算什么男人?!战场上牡丹红为郭麻子挣足了脸面,可是牡丹红临死前那种镇定自如的形象永远在郭麻子的大脑里定格,也许焚香叩拜前郭麻子还没有那种想法,看那香案上红烛流泪,牡丹红的身影在牌位上显现……那一刻郭麻子有点身不由己,站起来的瞬间把脑袋撞上香案……现在郭麻子睡在烧热的火炕上,发生过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走过,心里失落着,找不到归宿。
可是杨九娃却实实在在感觉到了,必须为这个挚友重新树立生活的信心。人非圣贤,那种活厌烦的心态每个人都曾经有过。杨九娃几次跟死神擦肩而过,深深为郭麻子目前的处境难过,感觉中当务之急就是为郭团长重新组织一个家庭,男人受伤的心需要女人的安抚。可是在这方面杨九娃一筹莫展,杨九娃不知道郭麻子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黄毛风刮得天昏地暗,按照往年的常规,这样的黄毛风一连得刮几天。突然间听见女人的哭声一路传来,杨九娃知道,肯定又是哪一位阵亡的弟兄的家属前来祭奠,这一次东渡黄河杨九娃损失了十三个弟兄,他也不清楚有几个弟兄死于战场,有几个弟兄走失,凡是没有回来的都算作阵亡,杨九娃不缺钱,给每个没有回来的弟兄两百银元的抚恤,有的人家好说话,拿上抚恤金,哭几声就走了,有的人家偏要闹出一点动静,这些事情杨九娃全部委托曾彪一人处理,曾彪经过那一场风波,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被卷进去,处理山寨上的事务愈加小心,再也不敢闹出什么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