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田中先生的药铺关门,济世堂又成为凤栖街唯一的药铺,日子有穷富之分,得病不分穷人富人,药铺过年也不关门,为了病人半夜叫门方便,铁算盘在门上安装一只响铃,只要听到铃响铁算盘就一定要起来开门,风雨无阻。这几年日子过得上心,铁算盘很少得病,偶尔头痛脑热,吃几片西药准好。年头年尾生意火爆,中医西医手段高超。铁算盘是个生意精,提出跟两位先生利润分成,所得收入一分为三,叔侄俩各占一成,两个先生分一成。赵先生、祁先生的收入猛增,更加敬业,尽心尽责为病人治病。
李明秋以前对那药铺并不在意,以为他有其他收入,可这几年财源渐少,便对那药铺有所重视,这天他有意无意之间又转到药铺,看祁先生、赵先生的柜台上都有几个病人,叔叔铁算盘是个财迷,把钱匣子管得很紧,卖药收钱从不让两位先生插手,甚至上茅房也要把钱匣子抱上,对此两位先生很不以为意,认为铁算盘防备他们二人就像防贼。
李明秋进药铺时正好叔叔上茅房,几个买药的人等得有点不耐烦,可是两位先生不敢贸然收钱,只能苦等老掌柜来算账。李明秋左等右等等不来叔叔,心里产生疑惑,走到茅房里一看,看见叔叔昏倒在茅房,钱匣子掉在茅坑里。
李明秋慌了,大声喊道:叔叔——!两位先生闻声赶来,把铁算盘扶进里屋的炕上,铁算盘一声呻吟,睁开眼左右瞅瞅,问道:钱匣子哩?
李明秋苦笑:人都成了这样了还关心钱作甚?!
两位先生为铁算盘检查了一下,感觉无甚大碍,就到前台忙活。李明秋问叔叔:你刚才感觉怎么了,吓我一跳。
铁算盘回答:急着屙完屎,站起来太猛,一下子晕倒了。
李明秋长出一口气:叔哎,侄子说你两句,你别在意,假如刚才把你一跤栽倒断了气,要钱作甚?
铁算盘不恼,老人活了一辈子,就这点特长。反而问道:刚才钱匣子掉茅坑里,钱散出来没有?
李明秋由不得调侃叔叔:人家叫你铁算盘,真真没有叫错!
铁算盘却说:你到前台替我收收帐,我歇一会儿就来。
李明秋来到前台,等交钱的人排成长队,却没有一个人拿上药溜走。生意行当买什么东西都讨价还价,唯独到药铺买药不还价,掌柜的说多少算多少,即使交不起药钱也没有人赖账,麦收时间药铺掌柜到场里装麦子,人们都捡最好的麦子装给药铺,家有百亩良田,不如开一间药店,更何况济世堂做的是独行生意,每日的利润颇丰。
李明秋一生混迹江湖,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看有些农民把那些分币从衣服兜里掏出来,用破布包了几层,数钱的手发抖,心里便有些不忍,加之不会算账,便象征性地收一点钱,打发农民离去,铁算盘进来,有点气急败坏,把侄子从座位上拉起来,说:药铺不是舍饭锅,照你那样收钱用不了几天就会把这家当赔完!
李明秋不好给叔叔发火,讪笑着揶揄道:气大伤人,发那么大火干啥,咱看那些来看病的农民真凄惶。
铁算盘一点也不给侄子留面子,说:咱凤栖城里每天夜里睡在商铺台阶上的无家可归者都凄惶,咱能顾得了几个?男人面软一世穷,咱又不是庙里的菩萨。
李明秋火气冲到喉咙,他闭起嘴,担心控制不住自己,扭头走到药铺门口,看那两个先生偷笑,刚想说点什么,又听见叔叔喊他:明秋,你先回来一下。李明秋返回来站在叔叔面前,气呼呼问道:咋啦?刚才少收了多少钱?全算在我的头上!
铁算盘却话锋一转,说:全中跟娟儿还不回来?听说郭麻子渡河就在这几天,可不敢连同娟儿跟全中一起带走。
李明秋突然感觉叔叔可怜,一辈子为了支撑这个家庭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和非议,可是他却满不在乎,活得有滋有味。其实要不是儿子要跟上妻弟屈志琪出走,李明秋这阵子可能还在郭麻子的兵营,感觉中他应当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郭麻子个杨九娃那两个挚友。其实,好人坏人之间,没有一个明显的界限,有时李明秋也很困惑,他自己究竟算个好人还是坏人?
铁算盘看侄子眼神怪怪的,还以为明秋在为刚才叔侄俩的顶撞生气,他把眼镜朝上扶了扶,叹了一口气,说:贤侄呀,你也不用生气,咱们这生意挣的是分分利,大家都要养家糊口,你刚才那么一松手,赔进去半天的利润。
李明秋苦笑:叔吔,你把侄子看扁了,我根本把刚才的争执就没有往心里去。我是在想,该走的走了,咱留不住,现在家里就剩下我和满香,老不老小不小的,总不能坐下来等死,应该干点啥事,这日子才好打发,如果两位先生不嫌弃,明秋愿意做你们的徒弟。
赵先生祁先生爽朗一笑,开玩笑道:李掌柜竟然看上了我们这要饭吃的行当,俗话说三十不学医,李掌柜过了四十奔五十的人了,享几年清闲,才是正理。
叔叔铁算盘还在惦记着孙女跟女婿,问侄子:你能不能把我带到郭麻子的兵营,我打算把那两个“小先人”请回来,有他们在这日子才有奔头,他们一走这个家就要塌。
赵先生祁先生赶忙说:老掌柜你可不敢走,你一走没人收钱,这药铺就要关门,我们就要失业。
杨九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如坐针毡。他看洋芋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是不缺男人的肚量和气魄,在当年的中国,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绝对不可以对自己的男人不忠,失去贞操的女人将要受到舆论和家族的惩罚,某些奇形怪状的酷刑专为女人而设,没有一个女人敢于当着自己男人的面承认她跟其他男人有染,可是洋芋不但做到了,而且说这些话时心态平和,从来没有考虑到自己的下场。杨九娃说,言不由衷:洋芋,你们和和气气一家人,你不要胡说。
洋芋哀叹一声:像我这样的女人看上的男人不多,我不会把屎硬向自己身上抹,的确是这样,疙瘩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一个亲生儿子,杨大哥,你劝劝疙瘩,让他找先生查查,我听说这样的病能治好,然后找一个能给他生娃的媳妇另外过一家人。疙瘩随时都可以回来看望娘,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这个家,不会离开我的女儿和娘。
杨九娃听着,如雷贯耳。如果说杨九娃这一生不知道什么叫做震撼,这一次他实实在在感觉到了震撼的味道,道是无情却有情,洋芋不惜割舍自己的情爱,来拯救疙瘩!杨九娃看炕上卧病的岳母(可以这么称呼),说:干娘,您误会了,洋芋跟疙瘩之间的事,相信他们会处理得完美,咱们无能为力。
洋芋的两个女儿爬上炕,依偎在奶奶的身旁,奶奶伸手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黯然神伤:洋芋害怕我生气,洋芋在胡说,这两个孩子就是疙瘩亲生!那狗剩算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也不相信洋芋能跟狗剩混在一起!肯定是疙瘩离家已久,起了外心。
杨九娃替疙瘩申辩:干娘,您不能冤枉自己的儿子,疙瘩经常跟我在一起,我从来没有见过疙瘩沾花惹草,等待我见了疙瘩问个明白。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