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凤栖街还空无一人,屈志琪的皮靴子敲打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响声特别清脆。凤栖这块地盘地杰人灵,人才层出不穷。远的不说,单是清朝在外做官的举子就枚不胜举,知名的有刘琦、董彩凤。到了民国时期出的人才就更多,老一辈有屈先生,已经赴南京参议院就职,新的一代成长起来了,目前崭露头角的只有屈志琪,以后随着情节的进一步深入,笔者将会介绍更多的、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涌现出来的人物。
言归正传。李明秋跟屈志琪一边说话一边在前边走,十二能挺胸昂首跟在后头,感觉中虽然有些不快,可是心里头还是为儿子的成功感动,十二能现今成了老太爷,跺一脚凤栖城震动,身为人师,十二能一生中没有弯过腰,无论干什么总要把腰板挺直,这是职业养成的习惯,也反映了十二能的性格。
一行三人来到李明秋家门口,门虚掩着,李明秋上前一步,替妻弟屈志琪打开门,紧接着张嘴欲喊满香出来迎接。屈志琪伸手把姐夫的嘴挡住,他看姐姐屋子的灯亮着,想偷偷地窥视姐姐究竟在干什么,李明秋跟岳丈进了上屋,屈志琪一人爬在窗子上,看姐姐坐在灯下正在纳鞋,满头的乌发已经显出银丝,心的一隅便涌出孩提时代,姐姐握紧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书写“人之初”时的情景……那时的姐姐年轻而漂亮,一根大辫子又黑又亮,姐姐嘴里哈出的热气带着清香,直熏得志琪的心里酣醉,姐姐的双手带着磁性,让志琪握笔的手不停地颤栗。光阴荏苒,转瞬间姐姐已经老了,在为远行的女儿准备上轿的鞋……可怜天下父母心!屈志琪情不自禁地叫道:姐姐!
满香蓦然抬起头,看窗外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军人,那军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记忆的窗户打开,眼神由惊诧迅速转变为惊喜。满香忘情地叫了一声:志琪——!放下手里的活儿,刚打开屋门,志琪冲进屋子,把姐姐牢牢地揽在怀里……
院子里的响动惊醒了一对正在酣睡的恋人,李妍坐起身,戳醒了年贵明,指着窗外说:我听到院子里好像来了好多客人。
年贵明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好像得了失忆症,朦胧的黎明看见自己的身边坐着一位美人,他费劲地拍了一下脑袋,让思绪恢复了记忆,这才想起自己跟李妍已经燕尔新婚。听窗外人声吵杂,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疑惑,他慢慢地穿上衣服,打开窗子,看院子里站着一个英俊的军人。看着面熟,却记不起是谁,在记忆的仓库里费劲地寻找,影影绰绰拼接起记忆的碎片,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屈志琪!
年轻人在一起相遇,不论他的政治指向是什么,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年贵明开了门,直冲屈志琪走了过去,大声地喊道:志琪!还认识我不?
屈志琪伸出双手,有点感慨地说:想当年一群同学相聚,指点江山,为国家的前途命运担忧。这一别六七年过去,国共终于达成和解,共谋抗日大计,咱们两位老同学才能握手重逢。
年贵明在屈志琪面前,有一种相形见拙的惭愧,嘴张了张,想想,在这种场合无法推销那一套解放全人类的理论,只是随声附和道:是呀是呀,想不到老兄飞黄腾达,荣归故里。
李妍在忙边纠正道:贵明,不能乱了辈分,咱俩应当把人家叫舅。
年贵明脸上的尴尬一扫而过,随即回复了常态:对,我倒忘了,应当把你叫舅。
屈志琪看着外甥女李妍说:妍儿,舅舅不知道你新婚,没有准备下贺礼,刚才姐夫看上了我的坐骑,你们这次远行,舅舅打算把那匹马送与你。
李妍正要答谢,妈妈满香出屋,对三位年轻人说:腊月天院子里太冷,你们三人屋子里说话。
屈志琪跟年贵明携手进入上房正屋,李妍也要跟着进去,妈妈朝李妍摆摆手,说:妍儿,你先到我的屋子里来一下。
李妍随妈妈进屋,看炕上摆着一双红花绣鞋,方知妈妈一夜没睡,在为远行的女儿准备嫁妆。看妈妈满脸倦容,头上的银丝一夜之间增添了许多,心便洇湿,眼泪喷薄而出,女儿是娘心头肉,女儿远行娘担忧。李妍把头扎进娘的怀里,满香伸手抚摸这女儿的脸颊,李妍感觉到妈妈的手在颤抖。虽然不是生离死别,可是这一走,重新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李妍为自己的任性后悔,感觉中对不住自己的父母。
满香为女儿擦干眼泪,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反过来安慰闺女:孩子,往后你出门在外,要学得自立自强,学会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不要哭了,你一哭娘这心里就像刀割一般难受……咱们都挺起身子,别让那些男人们小看咱们这些女流之辈……乖乖娃,别哭,娘还要做饭,送你们远行……劝着劝着,感情的闸门关不住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淌在女儿的脸上,娘俩的眼泪合在一起,汇成一股横流。
娘俩正哭时,只听得上屋一声怒吼,李妍外公十二能声嘶力竭地吼道:李妍不能走!要走,先把我埋了再走!
除夕的上午瓦沟镇一片繁忙,每年的除夕瓦沟镇都遇集。一般富户人家这一天忙着挂影(祖先的牌位),祭祀祖先。可是穷人家这一天仍然在集市上转悠,没钱割肉的穷人在肉铺前伸长脖子看着,肉掌柜卖不完的肚皮肉能不能赊二斤回家让孩子们尝尝肉腥。这一天的集市人们称为早集,天微明瓦沟镇就人头攒动,中午不到就散集,散集前的什么东西都便宜卖,穷人家赶着去“拾会把”(捡便宜)。下一个集日要等到正月十二,肉掌柜也必须把卖不完的猪羊肉赊销出去,受苦人这时就一拥而上,把肉铺子围得水泄不通。
猛然间听得一阵锣鼓响,只见一乘大红花轿由四个人抬着,花轿旁边杨九娃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披着丈二红绫,身后十几个土匪抬着整猪整羊,招摇过市。
瓦沟镇没有人不认识杨九娃,可是杨九娃公然在瓦沟镇招摇过市还是第一回,特别是杨九娃让大红花轿抬着自己新娶的小媳妇,人们让开一条道儿,看那花轿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大字:“香玉”。
这一定又是杨九娃的创意,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的女人叫做什么,把自己女人的名字写到花轿上,显示自己对女人的绝对恩宠。特别令人惊奇的是,花轿里竟然传出来小孩子的哭声,瓦沟镇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杨九娃被何仙姑阉了,难道说杨九娃又有了那种功能?算了吧,这个世界上怪事太多,咱先看看热闹再说。
随着一阵鞭炮声,花轿停在郭麻子官邸的门口,原来杨九娃携夫人前来慰问郭团长。土匪头子抬着整猪整羊慰问当地驻军,这在当年的瓦沟镇可以说是一大风景,已经准备回家的赶集人又返回来,看杨九娃这出戏究竟怎么演下去。
只见郭团长偕夫人迎出大门外,两个亲密无暇的挚友互相抱拳致意,接着携手进入院中,排以上军官站立两行,对杨九娃的到来一齐鼓掌欢迎,杨九娃好似外国总统来访,检阅郭麻子这些部下,上前跟那些弟兄一一握手,感觉无上荣幸。
牡丹红掀起轿帘,亲自把杨九娃的夫人扶下轿子,并且用双手接过孩子,两个女人亲密无暇,好像亲姐妹一般。
士兵们从土匪弟兄肩上接过抬杠,把整猪整羊以及其他新年贺礼抬进院中,看见那些贺礼摆满一院子,郭团长扼腕叹息:可惜这些好东西已经顾不上享用了,过完年部队就要开赴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