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红坐起身,两眼哭得红肿,一边抽泣一边说:我啥都见过,这阵子啥都不稀罕,我只盼望你能脱下这张狗皮(骂人的话,这里是指军装),讨吃要喝我都愿意。
郭麻子喟然一声长叹:你以为我愿意穿这身戎装?实在是不得已!长安兵谏前杨虎城将军曾经亲口答应在长安为我谋一闲职,谁知道一场兵谏打乱了所有的步骤,这阵子临阵脱逃已不可能。我真的羡慕那种男耕女织的日子,今生无望,只待来世。
牡丹红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我就跟你一起东渡,要死咱俩就死在一起!
郭麻子看院子内挂几只汽灯,一口大铁锅热气腾腾,几个老兵正在杀猪,其实他临去凤栖前已经做过安排,这个年一定要过得热热闹闹,明年过年是个什么样子谁也无法预测。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感觉中他虽然英雄落难,但是必须对得起这些跟随他几十年的将士,他不能再在夫人的怀里缠缠绵绵。于是跳下炕,整整衣服,对夫人说:容我再想想,老实说你是我最大的牵挂。开了门,正好勤务兵端进来一碗鸡蛋面,郭团长说:让夫人先吃,我不饿。
郭团长的一句话让牡丹红大为感动,她能掂量得来自己在郭麻子心里的位置,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心里便觉得有点黏糊,看见勤务兵端一碗面条进屋,突然感觉饿了,下了炕,洗了把脸,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头发,坐在桌子前,把一碗鸡蛋面吃了个精光。
吃完饭后牡丹红看那蜡烛即将燃尽,又换了一只新蜡烛,一阵风从窗外吹进,差点将蜡烛吹灭,屋子里暗了一会儿又重新亮起来。牡丹红在烛下枯坐,突然间记起了有一句戏文叫做风前残烛,感觉自己的命运就像蜡烛一样,飘忽不定,心里酸酸地,不觉又掉下一串泪珠,哭着哭着竟然唱了起来:
冰轮初上、朔风刺骨,
想心中能有多少相思泪,
怎禁得,
春流到夏、秋流到冬……
院子里正在忙活的士兵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一起涌到窗子下静听,牡丹红猛然间抬起头,看见了窗子外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她感动了,意识到自己魅力犹存,于是有些忘情,面对着窗外的听众,亮开嗓子又唱了一曲: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士兵们并不清楚牡丹红唱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到那曲调非常忧伤,让人在无尽的思念中心绪彷徨,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些离家几十的老兵们一个个黯然神伤,悲恸不已。
那边郭团长正在办公室跟几个营级以上领导开会,商讨怎样过好春节,东渡之前的最后一个春节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家过得尽兴。这几个月来身强力壮的新兵偷跑了不少,郭团长布置各营营长把现有官兵逐一登记,长安兵谏以后上边断绝了这支部队的粮饷,但是郭团长仍然想在新年之前给大家发一次饷银,计划连以上干部每人两枚银元,连以下干部战士每人一枚银元,团参谋长知道这支部队的家底,担心凑不够那么多饷银,郭团长让随身警卫拿出刘师长赠送的几百银元交给司务官,并且说如果不够的话再想办法。
突然间办公室内传进了牡丹红如诉如泣的唱腔,那唱腔好像带着磁电,附着在人的灵魂上,让人无端产生震撼和忧伤。会议暂时中断了,大家纷纷来到院内,看院子里早已经站满了前来听戏的士兵,郭团长跟牡丹红寝室的窗子打开,牡丹红站在窗子前,面对众多官兵唱得非常投入,在人们精神文化生活非常贫乏的年代,一曲秦腔能够唤醒人们的共鸣,那曲子在瓦沟镇的上空飘荡,人们站在院子里侧耳细听,听那曲调好像来自郭团长的军营,由于郭团长在瓦沟镇驻军已久,老百姓早已经跟那些当兵的混得很熟,大家不约而同地涌进团部的院子,倾听牡丹红的唱腔,院子里站不下了,人们就站在巷子里侧着耳朵细听,牡丹红看见这么多的人来听她唱戏,有种梅开二度的荣幸,索性亮开嗓子,唱完一曲又一曲。
看案桌上的红烛尽燃,一对新人在暗夜里相拥。
那是一场特殊的婚姻,李明秋瞒过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没有迎亲的唢呐,没有鞭炮声声,只有一对红烛在泪光中尽燃,闪烁着最后一点火星。
李妍在年贵明的怀里颤栗,浑身早已经软弱无骨,她有一种朦胧的期待,感觉中失落的灵魂终于找到了靠山,结了痂的伤口在迅速弥合,内心里升腾起一种心甘情愿被撕裂的焦渴。她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灼热的嘴唇,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舌尖伸了进去,听得见路贵明贪恋地吮吸,那是一种水到渠成的契合,感觉中一团大火把他们点燃,身上的衣服在自然地滑落……年贵明双手捧起李妍,小心翼翼地放在炕上,李妍在暗夜里期待,期待着年贵明套上犁铧,去翻耕她那已经被掠夺过的庄园。
勇猛的男人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一次攻陷城池的酣战,积攒了二十年的能量在一瞬间绽放,感觉中身下的**好像一团火球,似乎要把他融化,可是就在犁铧插入那片茅草地的瞬间,李妍突然崩溃了,她想起了骑二师的禽兽们那撕心裂肺的凌辱……一种恐惧本能使得姑娘产生巨大的反弹力,她一下子把年贵明从身上推开,然后裹着被子躲在炕角,眼神里流露出可伶的祈求:贵明,求求你……不要那样,我……害怕。
男人的潜能一旦爆发,犹如射出去的箭镞,根本没有回头的可能,年贵明锐变成一头凶猛的狮子,又一次把李妍裹入怀中……李妍精神的堤坝在一瞬间塌垮,感觉中浑身的血液被点燃,那种撕裂和剧痛似乎要把她焚毁,李妍的祈求变成了低声抽泣,可是那年贵明没有停下来的意图,发动机的活塞不停地运动,那种扩张和收缩越来越迅猛,猛然间岩浆突喷,李妍在冶炼中磐涅,有种化烟化灰的酣然。
年贵明还是一个处子,根本就不怀疑自己身下女人的忠诚,虽然那条道儿还很陌生,但是不需要神仙指路,那是一间温暖的茅屋,一旦住进去就会忘记了世间的所有。酣战过后的年贵明有点意犹未尽,稍作休整又跃跃欲试,翻身骑上李妍的身子,搭弓射箭,准备第二轮进攻。
李妍费劲把年贵明推下来,嘴搭在年贵明的耳朵边,悄声问道:贵明,你能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一辈子……对我好吗?
年贵明疑惑,反问道:都这样了,你还怀疑我的忠诚?
李妍又开始哭了:贵明,我不该对你隐瞒,就在你回凤栖的前十几天,骑二师的一帮子禽兽士兵,糟蹋了外公私塾的几个女生……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仿佛正在行进中的汽车爆胎,年贵明一下子蔫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岳父岳母要让他把李妍带走,而且非要让他们临走之前结婚。年贵明坐起来,厉声质问: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李妍坐起来,擦干眼泪:贵明,我可是真心为你好,不想对你有所隐瞒,你如果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