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头不常来翠英家,年翠英一见青头忙打招呼:老邻家今天啥风把你给吹来了?青头却显得有些拘谨:全发家的,磨面去了?翠英一边用笤帚扫着身上的面屑一边问道:我听说了,你们打算给文秀招赘板脑进门,日子选好了没有?青头回答:我正是为这事来的,想让你们两口子过去帮一天忙。年翠英两手一拍:嗨!邻家,你来迟了一步,全发已经让漏斗子家请走了,今天要是不磨面我也被人家请走了。
青头难掩失望之色:那咋办哩?漏斗子家财大气粗,把村子里能请的男人全请走了,咱小户人家过事连个帮忙的都请不下。
年翠英是个热心人,忙说:那好吧,邻家,明天我去你家帮忙,全发已经过去了,不可能推辞,咱再想想办法。青头想来想去这村子就这么十几户人家,男人已经全都去了漏斗子家,无奈之中只得说:要不然这样,明天你把五个孩子全都带过来,两个大点的孩子帮忙干一点零活,小孩子跟我家的孩子一起玩耍。
青头出了全发屋子正准备回家,看见洋芋正挑着一担水颤颤悠悠走在村道上,青头平时跟洋芋并没有来往,只是听媳妇蜇驴蜂说洋芋跟狗剩有染,青头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种谣言,洋芋跟狗剩根本不是一个槽上拴的货色,怎么能够混在一起?可是媳妇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洋芋丈夫疙瘩当场捉奸……反正这个小村子逸闻趣事不断,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谁也不用笑话谁,家家锅底都有黑。
正胡思乱想间洋芋已经走到青头面前,放下水担子从衣服兜里掏出二十文的硬币递给青头,说给青头的女儿文秀添一点彩,当年村里人娶媳妇嫁女随礼都是二十文钱,青头把钱收下,山里人不会言谢,只是说:文秀结婚那天你一定要来入席。洋芋挑起水担子正准备走,突然间又被青头叫住。
洋芋没有放下水担子,回头问道:还有啥事?青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明天能不能过来给我帮忙?
可能由于疙瘩是土匪头子的关系,村里人过事一般不请洋芋帮忙。洋芋猛然间听到青头请她去帮忙,好像得到了最高奖赏,重新把水担子放下,张开蛤蟆嘴笑了,说:娃他叔,难为你看得起我,我明天一早准时过来。
其实青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虽然洋芋跟蜇驴蜂两个女人在村里从来没有交往,自然也没有闹过任何矛盾,可是那蜇驴蜂跟洋芋不属于同一个类型的女人,蜇驴蜂长得秀气,喜欢干净,屋内院子经常收拾得纤尘不染。而洋芋是个不修边幅的女人,虽然家里不缺钱,可是不知道收拾屋子,屋子内像个猪窝,人进去无法插脚。青头担心请洋芋帮忙蜇驴蜂心里不愿意。可是话既然出口了就无法再收回,只得说:那明早你就不用做饭了,一起过来吃饭。
洋芋还想跟青头拉呱,这个女人虽然在村子了从来没有惹过任何人,但是大家都不愿意跟洋芋交往,洋芋在郭宇村没有朋友也没有对头,感觉中日子过得失落。自从疙瘩带着那个被爹救下的女人上山以后,一年多再没有回来过,听说那个女人最后被疙瘩送给杨九娃做了压寨夫人,还为杨九娃生了一个儿子,洋芋跟婆婆和两个女儿在一起过,虽然说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男人跟女人之间的那种亲热,洋芋不会责备自己的丈夫,只是默默地承担着养育女儿跟服侍婆婆的责任,所以洋芋对待任何人一点友好的表示都感激不尽,可是不待洋芋开口说话青头却扭头走开了,跟洋芋在一起青头有一种压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村里人都不愿意跟洋芋说话。
第二天早晨年翠英起了个大早,她先给几个孩子把饭做熟,自己也在家里吃了早饭。年翠英不可能带着几个孩子到人家屋里帮忙,她嘱咐老二郭文选管好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自己带着大儿子郭文涛一个孩子来到青头家,文涛已经十二三岁了,能帮青头家干些零活。
年翠英来到青头家一看,洋芋已经早来一步,正猫腰在院子里劈柴,洋芋干起活来像一个壮汉,积攒了多年的枣木疙瘩在洋芋的斧子下变成了一堆碎片。蜇驴蜂一见老邻家到来,赶忙出了屋子迎接,三个女人三个档次,蜇驴蜂虽然已经快奔四十岁的人了,仍然蜂腰黛眉,加之常年不下地干活,显得娇嫩。年翠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跟蜇驴蜂在一起就显得老气许多,可是年翠英比蜇驴蜂和洋芋神气,因为她有四个儿子,大儿子郭文涛靠娘身边站着,让两个没有儿子的女人顿然失色。
洋芋只是回头看了年翠英母子一眼,打了一声招呼,又弯腰劈柴,倒是那蜇驴蜂见了男孩子喜欢得不行,上前拉住郭文涛的手,摸着孩子的头,问这问那,直问得郭文涛满脸羞红,像个女孩子一般躲在娘的身后。
接着蜇驴蜂拿出一只水桶,让郭文涛跟二女儿文慧下沟去抬水。俗话说山高水高,走出村东下一扇斜坡,便有一眼山泉,泉水细如拇指,清澈甘甜,全村人都在那里吃水,常年四季川流不息。那眼山泉也有些蹊跷,十冬腊月天寒地冻,泉水周围不见结冰,炎炎夏日艳阳高照,那泉水却显得冰凉渗骨,庄稼汉锄地回来,总要来到泉边把屁股撅起,喝一肚子泉水。老年人说那泉水是龙王爷的龙眼,那泉水仅供村里人吃水,洗澡洗衣就去老婆尿尿沟。
郭文涛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跟女孩子接触,蜇驴蜂的四个女儿个个长得秀气,在村里算得上拔梢(意思为没有人比得上),四个女孩子又数二女儿文慧最漂亮,文慧仅比姐姐文秀小一岁,穷乡僻壤的山村,人的精神生活极端匮乏,惟有男孩女孩的**早熟,姐姐大婚的日子,文慧不可能没有想法,爹娘给文秀招女婿入赘,文慧说不定就要远嫁,未来的女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心里感觉彷徨,猛然间看见了郭文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脸红心慌。女孩子心灵里的交感神经一旦被激活,就会迸发出绚丽的火花,人生中的许多机遇稍纵即逝,花开花落应有时,豆蔻花儿瞬间绽放。文慧看那郭文涛提着木桶在前边低头走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扁担戳在木桶上,发出咣当的响声,郭文涛抬起头,看那文慧的眼里,两汪碧潭随波荡漾,男孩女孩之间,有一个亘古不变的规律,叫做心灵感应,不需要智者点拨、仙人指路,焦渴的双方最清楚对方需要什么,年关将近,山脊上刮过的风不再寒冷,木桶跟扁担在路边静默,见证了这一双偷情的少年。蜇驴蜂等不上女儿回来,心里着急,沿路追来,看见文慧正在用舌尖吐着一缕缕情丝,把郭文涛牢牢地网住。
憨女是一株长在沙窝里的莎草,给点水分就茁壮。
何仙姑走了,去仙姑庵守望那一尊泥胎——那一尊端坐在莲台上的佛像,那是心灵的最后寄托之地,她将在那里化烟化尘,带着对人生的无线悔恨和依恋离去,而憨女却留了下来,每天晚上躺在楞木的身边,享受着楞木带给她的温馨。
其实,楞木所有的行为都显得夸张,蒙着一层虚幻的阴影,老实说楞木并不爱憨女,相信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不会对憨女产生爱情。他其所以对憨女表示亲热,完全是为了报答,报答憨女的救命之恩,七尺男儿知恩图报,楞木对憨女必须承当男人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