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翠英这才意识到,孩子们大了,学会了分析事物,以后行为做事千万不可任性。可是嘴上仍然在说:我还不是为了你们。郭文涛还想跟妈妈论理,文选拉了哥哥一下,几个孩子一起抬头看着妈妈,年翠英心里突然有点热乎,感觉中虽然孩子跟她犟嘴,但是理解妈妈的苦衷。
郭全发进来,对翠英说,我跟贵明到老宅院去睡,接着拿了两床被子。临出屋时听见妻子仍然在骂:死到外头就不要再回来!
郭全发跟贵明来到爷爷住过的老屋,看见弟媳正爬在地上为他们烧炕,心里便觉得对不住这两个孩子,于是对李娟说,你起来吧,我来烧炕。李娟突然哇一声哭了:哥,你是个好人,求求你不要赶我们走行不?我们已经知道了全中不是爹的亲儿子,过几天妈妈就回来了,妈妈回来后我们就搬出去住。郭全发大惊:谁说过要赶你们出屋?李娟的哭声变成了抽泣:我俩看嫂子有那个意思。年贵明劝慰道:弟妹你可能误会了,我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她主要嫌你们不开门。郭全发接着说:你们就放心住吧,谁也不会赶你们走。
一场风波就这样逐渐平息,夜已深,郭全发睡在爷爷曾经住过的老屋子里,大睁着双眼,没有一点睡意,往事如烟,一幕幕在他眼前展现,心目中的爷爷还是那样精神,爷孙俩赶着骡子走在去凤栖的路上,骡子上驮着收购来的药材,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把药材卖给去长安赶脚的脚夫,然后来到自家的药铺洗一把脸,在岳父开的酒馆吃一顿烧饼加驴肉,然后赶着骡子回到郭宇村,看妈妈正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为自己煎药……
日子里揉进了太多的苦涩,走过的路历历在目,爷爷说过,人一上世就哭,预示着这一生很苦,穷人有穷人的难过,富人有富人的苦恼,谁的日子都不会平顺,争吵是生活的添加剂,没有争吵的日子索然无味。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院子里悉悉索索,好像有人,郭全发赶紧穿衣开门,只见院子里空空荡荡,并无一人。他把门关好,刚睡到炕上,又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山里人常走夜路,一般不怕鬼,郭全发心里并不怯惧,他决心要闹清楚这是什么声音,于是穿好衣服,重新开了门,看见弟弟住的西厦屋灯亮了,郭全中在屋子里颤声问哥哥:哥吔,院子里是什么声音?郭全发说:你们睡吧,不用害怕,哥在院子里正在查看。
腊月的冬天寒风凛冽,下旋月在东边天上露出了微弱的光,天快亮了,谁家的狗叫了一声,满村的狗跟着起哄,狗叫声逐渐平息,紧接着听到了鸡鸣。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时隐时现,若有若无,郭全发满院子寻找,借着黎明前微弱的光,看见院子里下雨天流水的水沟里,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抖索,郭全发蹲下来,用柴棒把那东西从水沟里挑出,原来是两张纸,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院子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戛然而止,郭全发明白了,什么院子里闹鬼,原来是这两张纸在作怪!风从水沟里钻进,吹动着这两张纸哗哗作响,可是纸上写着什么,郭全发看不清楚。他回到屋子里,找着火柴和蜡烛,点着蜡烛细看,字迹像是爷爷写的,信纸已经被水侵湿过,渗透着一圈圈水渍,有些字已经看不清楚,只能看个大概,好像爷爷在信里边告诉爹爹说他肚子里吞进了十根金条……这是什么意思?郭全发恍然大悟,怪不得爷爷的肚皮被爹爹用剪刀剪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原来是爹爹财迷心窍,想要得到爷爷肚子里的金条……那么,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陷爹爹于不仁不义之中?郭全发百思不得其解,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
睡梦中的年贵明突然坐起来,看见屋子里点着蜡烛,姐夫郭全发皱起眉头在看着两张纸,不知道纸上写着什么,糊里糊涂问道:姐夫,你在看什么?
郭全发把信纸折叠好,装进衣服口袋,然后告诉妻弟路贵明,这是一封家书,具体内容牵扯到郭家这几十年来的纷争,至于其他事就不多说了,因为这时郭家的**。
年贵明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自然就不再问。两人一同来到院子里,听见郭全中两口子还在沉睡,他们也就不便把孩子叫醒,悄悄开了大门,回到自家的茅屋,看见年翠英已经起来了,正在倒尿盆。年翠英一见大兄弟张口便问:你们夜黑地里睡得可好?看样子已经将昨天晚上的吵架忘记,这个女人就是这样,火性子上来得快,消下去也迅速,吵过去嚷过去从来不计较,过一会儿就烟消云散,满脸笑容。年贵明回答:一觉睡到天明。
一窝孩子还没有起来,睡在炕上跟小舅舅打闹,年翠英手拿一把扫帚,在几个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把孩子们赶起来,郭全发给锅里倒了半锅水,蹲在灶前开始烧火,一会儿锅里水烧热了,年翠英便舀了半盆洗脸水,几个孩子围在洗脸盆前,她拿一块粗布手帕给每个孩子擦一把脸,然后让大家把手伸进脸盆里边洗一下手,每天早晨都是这样,一盆洗脸水就能洗完五个孩子的脸。
大家轮流洗完脸后年翠英开始做饭,吃完早饭后贵明对姐姐说他要去凤栖。年翠英问贵明:你去凤栖住在哪里?贵明回答:我暂时住在李明秋叔叔家里?翠英说:现在快过年了,过年前还要回年家庄给爹娘上坟,我劝你年前先不要开张酒馆,过完年我跟你姐夫一起给你帮忙。年贵明终究年轻气盛,说话有些沉不住气,他告诉姐姐,组织上派他回来另有任务,开酒馆只是一个幌子。年翠英吃惊:我不懂你那个什么组织,我只是劝慰弟弟,冒险的事咱不要去做。
年贵明又给姐姐讲了一通革命的大道理,郭全发听得有些不耐烦,说:凤栖街上藏污纳垢,什么人物都有,有些人老奸巨猾,咱们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贵明,姐夫劝你一句,俗话说真人不露相,我看你说话锋芒毕露,这个毛病不改,以后难免吃亏。
年翠英接上了话茬:你姐夫平时蔫不拉及的,打不出一个响屁,不过这几句话说得在理,凡事要多留一个心眼。
年贵明感觉到姐姐跟姐夫有点迂腐,有些革命的道理跟他们讲不清,也就不再跟他们论理,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发,郭全发说:我送你一程。
郭全发把妻弟年贵明送出村,回村的路上想起了怀中揣着的那一封信,不知道什么神鬼指使,他不知不觉来到郭家的祖坟跟前,看那一座座坟茔好像在动,郭家的列宗列祖全都从坟茔里钻出来,他们的眼神里含着某种期待,向郭全发演绎着郭家来到郭宇村以后的变迁,郭全发突然醒悟了,灵性大开,爷爷在以死明志,他一生活得光明,对得起郭家的后代。可是爹爹却在一边沉默不语,满脸愁容,好像有什么事情难以释怀……
田中大惊,他知道这边先生叫做渡边,跟他一样,也是日本特务机关训练出来的特务,田中来凤栖就是接替已经暴露的渡边,不知道渡边重返凤栖是什么目的。田中摆出了一副斗鸡的架势,好像要跟渡边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