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凤栖的历史上,被日本鬼子残害的第一个人,事情发生得突然,谁也不知道疙瘩爹为什么会到黄河岸边去,到了黄河岸边正好就遇见了一个被鬼子兵追赶得跳河的女人,谈不上什么英雄气质,更谈不上什么舍己救人,他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而是凭借着人的本性,使得一个弱女子免遭鬼子兵的残害,可他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疙瘩娘失去了男人,疙瘩失去了爹爹,然而,黄河却咆哮了,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吼声。当兵的抬着疙瘩爹的遗体,浩浩荡荡地游遍凤栖的每一个乡镇,并且在凤栖南门外的笔架山下,为疙瘩爹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追悼会,人们抗日的凝聚力空前高涨,东北军宋军长亲自来到郭宇村吊唁,把二百银元的抚恤金送到疙瘩娘手中。郭团长和杨九娃亲自坐镇,为疙瘩爹购买得一副带椁的棺材,尽其所有尽量把疙瘩爹的葬礼办得隆重。
那几日疙瘩简直疯了,搂着爹爹的尸体嚎啕大哭,杨九娃担心疙瘩出事,派楞木跟另外一个哥们把疙瘩日夜保护。埋了爹爹后疙瘩来到黄河岸边,打算渡过河去跟那日本鬼子拼命,被楞木把疙瘩拦腰抱住,言辞恳切地说:疙瘩,听为弟一句话,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这种时候更需要冷静,放心吧,兄弟我永远是你的左膀右臂,这个仇迟早要报,但是不能莽撞。况且,咱还有娘,还有妻子女儿,杨大哥嘱咐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家,咱不但要想得开,还要给娘宽心。
最伤心的要算被疙瘩爹救下的那个女子,要不是因为她,疙瘩爹就不会丧命。埋了疙瘩爹后那女子在疙瘩娘面前长跪不起,要疙瘩娘认她这个女儿。洋芋在一旁劝说道:娘,这女子也忒可怜,你就认做你的女儿吧。疙瘩娘抹一把眼泪,说:孩子,你如果不嫌我家穷,就住下吧。
正说话时疙瘩跟楞木进了门,疙瘩娘看儿子回来,心里有些安慰,继续说:这人生有时分,死有地点,也许疙瘩爹命尽了,不然的话为什么会跑到黄河岸边?想不开有啥办法?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咱凤栖县自古到今,还没有一个人像你爹死得那么轰动,埋得那么隆重,疙瘩,你要学你爹的样子,活得有志气。
疙瘩给娘跪下,说话掷地有声:娘,儿不报这国耻家仇死不瞑目!
楞木在疙瘩家吃了饭,看望了良田爷,良田爷要楞木关照好憨女,他这里有村里人照看。楞木要爷爷放心,憨女给她收养了一个儿子以后,看起来比以前强多了,况且那仙姑庵里吃喝不愁,楞木还打算过一段日子带爷爷去那边看看。良田爷说,只要憨女没有事他就放心。楞木在良田爷家稍坐,然后归山。
郭宇村经过了连日的喧嚣,终归寂静,人们已经累了,需要休息,补充精力,娘跟新认下的干女儿睡在一起,几个月来,疙瘩第一次上了洋芋的炕,跟自己的妻女睡在一起,皇宫里举行国葬时老百姓三个月不准结婚,可是在这穷乡僻壤,死了爹的疙瘩却没有那种忌讳,这几个月疙瘩老在想,为什么洋芋会看上狗剩?也许自己经常不回家,洋芋感觉有些孤单……好像问题不是那么简单,自己的媳妇不是那种轻薄的女人。反正不管怎么说爹死了,娘还要洋芋照看,想到此疙瘩掀开洋芋的被窝,洋芋马上翻过身把疙瘩搂紧,两人都没有那种冲动,只是在一起紧紧地相拥。洋芋哭了,哭得非常伤心:疙瘩,你今晚上能钻进我的被窝,我明天就是死了也心甘!疙瘩感动了,爬在洋芋的身子上,洋芋把疙瘩推下来:爹刚死,咱们忍耐几天。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疙瘩看洋芋说得非常严肃,心里忐忑着,不知道这洋芋要说什么。洋芋又开始抹泪:疙瘩,我想过了,把爹救下的那个女子给你做个媳妇。我也不会离开这个家,我会照顾好咱的娘,把两个女儿养大,我还会跟从前一样吃苦受累,我会跟那个女子和睦相处……
卢师傅听从了李明秋的劝告,决定亲自将女儿卢秀蓉送回田先生身边。卢秀蓉哭哭啼啼不愿回去。卢师傅哀叹一声,说:孩子,并不是爹心狠,硬把你往火坑里推,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如果不回去,爹的脸面就在凤栖丢尽,那田先生如果再对你无理,爹就找他李明秋论理。
卢秀蓉将一把剪刀揣进内衣口袋里,已经做好了跟那禽兽不如的田先生同归于尽的准备。田先生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在李明秋家的堂屋内设了一桌酒席,还请来了铁算盘跟郭善人作陪,席间,那田先生也顾不得脸面,一再向岳父卢师傅道歉,说他那一天晚上多喝了几杯,所以对秀蓉显得有些粗暴,以后有这几位老先生作证,再也不做对不起秀蓉的事情。
卢师傅端起酒杯,邀请大家一饮而尽,然后说:我今天把女儿亲自送回来,主要是看了李掌柜叔侄俩的脸面,我的儿女虽然很多,但是没有一个是多余的,不要以为我卢师傅是个软柿子,好捏,逼急了绵羊也会顶人!
郭善人是个局外之人,可他来药铺这一段时间观察,那田先生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怀叵测,特别是一看到大街上有士兵巡逻,那眼神马上就不对劲,刚才听了卢师傅那一番话,知道这田先生有些来头,可是他不能说啥,借口药铺没有人照看,溜了出来。
李明秋知道,这卢师傅的话是说给大家听的,他看看田先生,那田先生表面上看起来谦恭,平静,实际上脖子上的青筋在突突直跳,脸颊变得血红,眼神里暗藏杀气。他突然有点害怕、有点担心、同时还有那么一点后悔,悔不该给田先生张罗这一桩婚姻。
而那铁算盘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卢师傅的女儿爬在侄儿媳妇满香的肩膀上哭哭啼啼,还以为两口子闹了什么矛盾,一边吃菜一边说:夫妻间吵吵闹闹是常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吵过闹过就算咧,大家都不要太往心里去。
那田先生突然给岳父卢师傅跪下,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爸,您就放心,我田某从今后要是对秀蓉有半点异心,就是那河里爬着的乌龟!
满香吭哧一声笑了,她还没有听到过男人这样诅咒自己,伸出双手把秀蓉搂紧,也想劝说秀蓉几句,男人膝下有黄金,不会轻易下跪,既然田先生已经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也应当为那田先生找个台阶下来。可是满香突然脸变得煞白,她无意中摸到了秀蓉怀里揣着的那把剪刀,看来这个弱女子已经做好准备,决心跟那田先生同归于尽。
人在关键时刻有些行为就由不得自己,满香不愿意看到一桩血案在自家屋子里发生,把那把剪刀一下子从秀蓉的怀里掏出来放到桌子上,话音里带着惊恐:秀蓉,你可不敢做傻事!
满屋子哗然,连卢师傅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女儿会准备了这一手,最吃惊的当属田先生,一股冷气透过脊梁,感觉中浑身冰凉,想到一次纵欲差点葬身一个弱女子之手,有点始料不及,其实死不足惜,面对膏药旗(老百姓对日本国旗的贬称)宣誓之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关键的问题是这种死法有辱大日本帝国的使命……田先生隐晦的心里掠过一丝惊恐,思想急转弯,来了一次欲擒故纵:秀蓉,你杀死我不要紧,关键是不要弄脏了你自己,不要毁坏了咱爸的名声,今天,你如果实在不愿意跟我在一起生活,咱俩可以解除婚约。
这一次又把卢师傅逼到了死角,旧时中国的女子从一而终,丈夫可以休妻,妻子没有离婚之说。卢师傅求救似地看了看李明秋,希望李明秋能为他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