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杨安远却远远地躲着她,仿佛那何仙姑是一头狮子一头猛兽,孩子不傻,他并不是看上了仙姑庵里的那两头怪物,“妈妈”像猴子,而那个“姨姨”却更像一只猩猩,明知道两个女人心眼不坏,可是一见到她们却产生一种无端的恐惧。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被红军收留,走了上万里路,根本谈不上什么解放全人类的伟大目标,他每天所关心的只是生理的需求,在生与死的博弈中侥幸活了下来,对于安远这样的小孩子来说实属万幸。在仙姑庵他真正吃饱了肚子,这就足够,所有的一切对他都不重要,他每天最关心的是香案上的花馍,一见有香客上供他就两眼放光,心情无比激动。
那天早晨杨安远照样早早起来,开了山门,突然看见柏树林子里来了许多军人,他喊叫着跑回大殿,顾不了许多,第一次扑到何仙姑的怀里,何仙姑知道这孩子受到了惊吓,抚摸着孩子的头问道:你看见了什么?孩子用手指着门外说:来了许多白尻子。
“白尻子”是当年红军对国民党军队的贬称,何仙姑当然没有听懂,还以为院外来了许多白狗,白狗有什么可怕?何仙姑正想安慰孩子,突然间大殿内涌进来许多大兵,大兵们指着何仙姑怀里的孩子问道:这个小孩子是干什么的?
何仙姑什么场面没见过?根本把这些大兵们没有放在眼里,她慢腾腾地回答说:这孩子是个哑巴。
大兵们嚷开了:你胡说,刚才我们还听见这孩子说话,好像是南方口音,该不是红军遗留下来的小鬼?
何仙姑破口大骂:你妈才是鬼!佛门净地容不得你们这些玩枪弄棒的军人,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东北军初来咋到,还不想招惹是非,有几个当兵的已经退出大殿,可是一个军官仍不想走,偏定要看看这个小孩子究竟是干什么的,他向前把那孩子从何仙姑怀里拉了一把,杨安远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经败露,猛然间咬了那个军官一口,学着当年红军就义前的样子,振臂高呼:共产党万岁!
已经走出大殿的大兵又重新回到殿内,把那孩子的胳膊扭住,何仙姑知道寡不敌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大兵把杨安远带走。
有几个前来进香的香客看到这种局面,悄悄溜走。憨女听到上面响动很大,钻出地道看个究竟。何仙姑告诉憨女,杨安远被当兵的抓走了,她要离开仙姑庵一两天,地道内有吃有喝,要憨女无事时千万不要露面。
几年来何仙姑第一次锁上仙姑庵的大门,离开这块风水宝地上了山,她要把杨安远被东北军带走的消息告诉杨九娃,这小孩子是红军丢下的肯定无疑,何仙姑还有点生气,本地的弃儿多得数不清,随便捡一个都行,为什么偏要捡一个红军的孩子回来,惹出许多麻烦。也许这就是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当面不相识。反正不管怎么说救孩子要紧,兵荒马乱的年月,杀死一个人比死一只蚂蚁还容易。那条上山的道儿何仙姑非常熟悉,她心里有事,走得心急,天黑时走到簸箕掌,看树林里升起炊烟,迎着炊烟走到近前一看,看见树林里拴着许多马,支几口大锅,几个熟悉的弟兄正在焖米饭。何仙姑顾不上问这些弟兄们焖米饭干啥,着急地问道:杨九娃在哪里?
杨九娃从树林里走出来,知道何仙姑没有急事不会来这里,直接问道:发生了啥事?
何仙姑也没有丝毫停顿,答道:杨安远被东北军抓走了,东北军说那孩子是个红军。
杨九娃随即叫过来楞木,嘱咐楞木牵两匹马,连夜把何仙姑送回仙姑庵,顺带看望一下憨女,要楞木在仙姑庵暂住一两天,他把这里的事情安顿好了就去县城。
何仙姑也没有多耽搁,吃了一大碗小米干饭,喝了一大瓢凉水,然后翻身上马,跟楞木一起,直奔仙姑庵而来。
送走何仙姑杨九娃思忖再三,心想他跟东北军并不熟悉,目前要救杨安远唯一的办法就是找郭麻子。可是近两年他跟郭麻子闹了些心结,相互间再没有往来,他知道郭麻子已经重新驻军瓦沟镇,簸箕掌离瓦沟镇不远,有心去拜访那个老兄,又怕郭麻子不理他,一直拖着没去。这下子有了事由,因此上决定去见见那个老兄。
郭麻子从凤栖城撤出来,重新驻扎瓦沟镇以后,严令他的士兵就在军营里听候命令,哪里也不许去,更不允许轻举妄动,招惹是非,明知道杨九娃就在黄河岸边贩运私盐,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也不去操那份闲心,有段日子他曾经亲自南下长安,面见杨虎城将军,述说他年事已高,想解甲归田。杨虎城将军亲自安抚郭麻子,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后,把郭麻子调往长安,给他安排一个闲职,颐养天年。郭麻子回到瓦沟镇静等,等待杨虎城将军兑现诺言。
那天晚上郭麻子已经睡下了,突然警卫进来禀报:杨九娃登门拜访。郭麻子心想,这杨九娃已经两年多没有来过了,突然间半夜造访为何?有心想把这家伙慢待一下子,杀一杀杨九娃的锐气,又一想自己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何必要再给自己拴一个对头?于是穿衣起床,勤务兵已经在客厅点燃几支蜡烛。郭麻子整整衣领,迎出门口,故作吃惊:约呵呵杨兄,今日里光顾寒舍,有什么指示或者吩咐?
杨九娃抱拳作揖:哎呀呀郭团长郭大人,杨九娃乃一介草民,你指头一拈九娃就人头落地,何敢班门弄斧,给郭大人下什么指示!
说话间两人进入客厅,分坐在一张案桌的两边,勤务兵进来上茶,郭麻子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打了一个哈欠,然后问道:说吧,又闯下什么乱子了?要郭某为你揩屁股。
杨九娃冷笑:谁让咱俩是拈香弟兄?杨某确有一事相求,前些日子路上捡了一个小孩,膝下无聊,收为义子,岂料东北军听那孩子是南方口音,怀疑是红军,带走了。
郭麻子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道:就这?
杨九娃知道郭麻子问的是啥,故意卖个关子:杨某一介良民,难道说郭大人还抓住了什么把柄?
郭麻子笑得开心:你一会儿“草民”、一会儿“良民”,郭某倒成了不得不防的“奸民”。告诉你吧杨九娃,你的所有行为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贩运枪支、贩运大烟、给红军带路、这阵子又贩运私盐。没有你不敢做的。你以为你是谁?
杨九娃满不在意:现今社会谁是那一尘不染的如来佛?既然生在尘世,就不可能鞋不沾尘,我倒要劝劝郭年兄,自古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该到了为自己找条出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