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门犬子
这座古老城市的西南角儿上,原先有一大片错落无致的散乱民居,相传,那是前清时期一群守园子的兵丁的后代。单胖子的祖宅就坐落在这一大片乱糟糟的老房子中间。
说起单胖子来,就不得不说说他祖上那些个辉煌的曾经。
单胖子的祖上是大清国守卫这座皇家园林的一位将军。八国联军攻打城池那会儿,单姓将军率领着手下的兵丁们与那些红发绿眼的西方魔鬼们寸土必争,着实可歌可泣了一回,给祖宗们争了回光荣。这具体细究起来,清史上咱还真就没去认真考证过,上面这些也是听老人们唠嗑时听来的。
单胖子的太爷爷、爷爷都是扛大活的。父亲一辈子在民政局当个小科长,守着那一亩三分薄地吃皇粮。直到改革开放后的某一天,一群黑头发蓝眼睛说着半生不熟中国话的假洋鬼子走进单家大院,单胖子的生活从此翻天覆地。
假洋鬼子们据说是单家流失在西洋的后代,单胖子他爹绞尽脑汁回顾了大半拉月,族谱也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从族谱里找出自己家和洋人之间的半点关联。
倒是单胖子提醒了他爹一句:“他万一是那会八国联军里哪个多情种和咱祖上哪位姑奶奶来电了呢?这也保不齐不是?”
老单抬手照着自作聪明的胖儿子就是一大嘴巴!“放屁!祖宗和洋人势不两立!我们老单家没有那种臭不要脸的孽障!”骂归骂,老单的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这还真保不齐。
假洋鬼子里有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像供宝贝那样从背包里整出一样东西来,是个古老的快散架的像框,那发黄的相片上,居然是一位满清装束的姑娘和一位英俊潇洒的德国军官的合影!老单戴上老花镜仔细辨认着照片上的小字儿,傻了。
照片上的姑娘长的太像太姑奶奶了!
别介,不该那么说,应该说太姑奶奶太像那相片上的姑娘,原来,这位清朝姑娘居然就是太姑奶奶。咳!甭管怎么说吧,这海外关系算是有了真凭实据。
甭管怎么说,单家打假洋鬼子进宅那天起,门里门外便有了灵气,也有了络绎不绝的上门客们。
先是区上来了人,后面市文物局也张罗着来了一帮专家要考证单家大院的历史,政协和外办等等衙门口的官走马灯似的把单家大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边边角角都拿放大镜瞧了遍。末了,单胖子咂吧着嘴看着那块黄澄澄的铜牌子端端正正地挂到了门洞上:“市文物保护单位。”
挂了牌的单家大院着实是风光了一把。
这阵风头一过,假洋鬼子亲戚也回国了,头头脑脑们也偃旗息鼓了,老单家这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总是靠着一个虚名也不是活法儿。老单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可那心里也老是觉得飘飘的,没着没落。
小单胖子一点都没继承下来单家的光荣传统,不踏实,经常前脚迈出了,后脚还在原地磨唧。这不,小单胖子扶了扶他那副深度的大眼镜,围着那块光荣牌牌转了足有半拉钟头,怎么瞅怎么感觉满脸冒金光。街坊金胖子凑过来跟着瞧了一会,捅了捅单胖子那肥厚的软肋“我说哥们,这牌子他也不能当馒头吃不是?干脆你把你家那大院子拾掇拾掇出租得了。好歹也当回主人翁嘛!”
单胖子白了金胖子一眼“想什么呢?我跟网上查了,文物保护单位不能随便出租转让,再说了,这事也不归我做主,我们家老爷子不放话,谁说了都白扯!”
这金胖子长的还真挺像咱国北边长白山对面的那位世袭太阳,滚瓜溜圆,脑满肠肥,走起路来活像一个长了腿儿的茶壶。金胖子属于无业溜达人员,放着老爹给的接班指标不去,成天价东游西逛,满世界粘花惹草。前些日子又傍上个港姐儿,一天到晚不说人话,动辄就是“宾搞啦~”
金胖子一席话说的单胖子心里那叫一个痒,可没辙啊,产权在老爷子手里把着呢,老爷子不发话全都是胡扯淡。
正发愁呢,发小儿胡哥拎着小二晃悠晃悠打南街溜达过来,瞅见单胖子正挨门洞里发呆,赶紧把嘴里剩下的一截卤大肠咽下去,搓着油光锃亮的手紧着握住单胖子的双手忙不迭地连声道:“恭喜兄弟贺喜兄弟!不容易啊,老单家终于拨开乌云见晴天啦!这铜牌牌一挂上,兄弟你还不赶紧琢磨着修一小亭子收票啊!这也是一大收入不是?”
胡哥是区里供电局的老资格电工,和单胖子打小和泥巴玩大的,唐山人,和单胖子相比,是一个乐天派,挺老大不小了还是一光杆司令,爹妈那叫一个愁,他自己可一点不难过,小二嘬着,卤煮吃着,下班就跟街上晃悠,逮谁都是个见面熟儿。
单胖子正发愁呢,被发小儿这一点拨,顿时眼光大亮“哎呀!兄弟奏是兄弟,啥事都替弟弟我想到了!我咋就没想到设卡子收门票呢?!”
到底是胡哥,奏是不同一般人儿,这点子一出,马上张罗开了。不消一上午,后街的小鹿就用旧木料给单家收拾出一个像摸像样的亭子,马大油条给上上油漆,王大头把他妈扔家里不用的收票书包往单胖子脖子上一挂,大伙再看单胖子,都乐了。怎么呢?越看越像是路边上收自行车存车费的。
俗话说,好事多磨。
这边单胖子一帮人正紧锣密鼓的张罗着卖票,那边就有多事儿主儿把这事捅咕到了街道办事处的工商刘那儿。工商刘一听“咋地?私自买票?这事咋没和组织商量就弄了?这还了得!”
于是乎,工商刘、税务李和卫生徐外加小脚侦缉队何大妈一干人等急火火杀奔单家大院而来。路上,刚好遇到下班的老单,废话少说,先拿下这老的问个罪,小的好收拾。
老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一帮政府公务员给整糊涂了。
折腾一溜够,最后以老单给小单俩脆生生的大耳刮子而告终。
小单那叫一个窝屈。
走在大街上左思右想怎么都不是味儿。
凭什么呀?有院的都租,有房的都充大爷,有个门口半平米窝头地儿的也拉个纸牌子号称早点出租……我守着祖宗留下的这一亩三分薄田,就只能仰脖灌西北风……凭啥啊!
不成,还得干,要不上哪儿整银子娶媳妇过日子啊?眼见着前后脚的都有了自己的小家,满大街的娃娃都争着管自己叫大大,指望老爹那份死工资按月给中国人民很行壮门面,那要猴年马月啊?
还得说人家胡哥有主意。
上回的买票风波过后,胡哥老是觉得有些个不落忍,害单小弟被单大叔左右开弓印脸上两幅文化艺术品,小一礼拜了还红红的。为表示歉意,胡哥又给小单胖子出了个顶绝的馊主意。
也搭寸劲儿。老单的单位领导要去欧洲考察,也不知道这领导哪根筋错位,硬是指定老单进入了随员班子,把个老单给美的啊,诚惶诚恐的,走前那几天里整天把两套压箱子底的礼服拿出来轮着换,那架势真不像是去欧洲考察,倒有那么点参加开国大典的劲头。
小半夜的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小单坐在胡哥借来的尼桑副驾座上,半是欢喜半是忧的目送着载有老单的波音737腾空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