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出嫁
大地莽莽家何处呦，
哭沭沭啊苦涑涑，
俺的田地嗳——
俺的老屋，
为什么？这是祖宗的山场，
咱们，却要变成别人的奴仆。
……
这是二十年前，听一个当年的老抗联唱的。当时的曲调很平，极不婉转悠扬，他声音也很低，也许，是他忘了当年的调门了。可是，从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嘴里，我听到的是震撼；是激越；是悲怆！那一种苍凉，直透我的胸膛。
徐达三带领自卫军打下了临江县城，田中作只和两个小队长带着二十几个鬼子逃到了江对岸。有好事儿的人，偷着上房顶、趴门缝地，早就看见城上的激烈战斗了，现在临江城里已经轰隆（家喻户晓）遍了。
徐达三领着队伍一进大街，就围上来不少人，有的人把过年扭秧歌的大鼓都抬了出来，“咚隆咚隆”得敲。更有甚者，还弄了鞭炮“噼里啪啦”放了起来。徐达三是临江老人儿（常住多年）了，一边和熟识的人们打着招呼，一边带着人呼呼啦啦进了县府。
县府大院里早就摆放了二三十桌酒席，大堂里面一副大圆桌周围，早就站着一些乡绅富户，一见徐达三等人进来，都抱拳拱手得说着“抗日英雄”“国之栋梁”等等一些溢美之词。这旮的习惯是，不论大事小情，一律酒席上说道儿，似乎无酒办不成事儿。要说这乡绅们也不愿掏钱呐，无奈“官匪”“官匪”，区别就是一个明要，一个暗抢罢了，主动掏钱总比被暗算强吧！
端起酒杯，徐达三做了一番激昂演讲，代表自卫军第八路军感谢了父老乡亲的支持和款待。看见他一饮而尽，各桌也杯盘响动，每一桌事先安排好的陪酒人都开始和自卫军喝上了。看到大家该敬酒的也都敬完了，鸿宾楼的大老板白柯明站了起来，挨着他坐着的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也一同站起身来。白金明给徐达三和众人介绍了一番，原来这个长相文静的人叫张佐汉，是满洲国新京（长春）《大同报》的记者，也是白金明的同学。大家听了，都相互寒暄，徐达三也客气了几句。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张佐汉，其实是***满洲省委的人，受杨靖宇直接委派，来联络白金明，开展临江地区抗日救亡工作的。喝了几杯认识酒——现在也是这规矩——初次喝酒要先干一杯，徐达三突然想起来，那两个把自己推开又打倒了“豁牙的”的人，马上吩咐有请这两个人，大家找了一圈儿，哪儿也没有。正要出门去找，正好碰上刚刚进院的白柯明，一问才知道，两人没进城，已经告别走了。徐达三叹息不已，又喝了几杯后，站起来告辞了，他还要去东教场看看，崔高丽的十五路军的酒席就摆在那里呢。
坐生的和花凤仙没进城，他被白柯明拉着好一顿唠扯，好不容易才插嘴介绍了花凤仙。白柯明力邀他俩也加入自卫军，打鬼子为国效力，花凤仙说啥也不同意。坐生的嘴上没说，心里却想：当胡子多自由自在的，瞅瞅恁们那武器吧，都没有俺们胡子的硬实。又见白家二哥热切的看着自己，只好推脱说回去和弟兄们商量商量，还得要问问戚成老爷子。
白柯明见二人这样说，心里也明白了，就留坐生的和花凤仙进城吃点饭再走。花凤仙借口山上还有事儿，白二哥只好喊人把大红马给牵了来。当时白柯明、景茂林投奔唐聚武，柯明让茂林骑着他家的马，自己就是骑得大红马。这马原本是坐生的滴，一看见主人，高兴的“咴咴”直叫，四蹄刨得尘土飞扬，直到坐生的接过缰绳，摸了摸马头，它才安静下来。
相互道了别，坐生的翻身上马，勒住缰绳，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身后。花凤仙一跃也上了马背，就像那次救她时那样，二人一马上了官道。望着他们疾驰而去的背影从拐弯之处消失了，白柯明怅然的回身往城里走来，他心里突然对妹妹霜儿有些担忧起来。
一晃到了十月份，山上已经五彩缤纷了，虽然艳阳高照，可是不时的微风里，已经多了些许肃杀之气了。山寨旁边的一片白桦林里，几棵如火的枫树，和金黄的桦树叶子参差在一起，交相辉映，再衬托上雪白的挺拔的树干，俨然就是一幅重彩的印象派风景画。
四方顶子大寨里，一片热热闹闹的景象。趁着好天，胡子们开始砍菜、腌酸菜了。靠近东边大伙房的门前，架着四口大锅，锅里的开水“咕嘟嘟”翻着水花，腾腾的热气直飘到大厅这边来。大厅里，戚成老爷子正一手拿着烟袋，一手端着茶碗，正和花凤仙还有坐生的扯闲篇呢。这老爷子故事多，什么《水浒》《三国》《封神榜》，都讲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嘎咕（稀奇）事儿也知道的多，没事就给聚一堆儿的胡子们东拉西扯的讲上一段儿。
看见胡子们把砍下了的大白菜一车一车拉到伙房门口，在粮台牛二的指挥下，忙忙活活的腌制起来，戚成又忍不住想回自己屋里，看看那个藏在梁坨上个小木匣。朋友们说了，你讲跑偏了，牛二都已经不是粮台了啊！呵呵，是这么回事，牛二立功了，这小子前些日子做了个大买卖，抢了一个安东（丹东）老客。乍一看，老客就带着个小半达子（少年），穿的也穷嗖嗖滴，说是啥也没有。牛二感觉这个老客变颜变色的，叫人一翻，从老客怀里翻出一个红布包。解开一看，还包着桦树皮，牛二就乐了。果然，桦树皮里的苔藓一打开，一棵大山参亮在众人面前，哎哟！六匹叶！估摸着八两只多不少啊。那个老客一看见山参，“嗷”了一声，听着都不是个人动静了，挣了命往上扑，就要往回抢啊，五六个胡子都要拽不住了。
也难怪，这个老客来的时候，带足了大洋，还领了好几个伙计，在簸箕掌子遇到一伙挖参的。领头的参把头一看他这个做派儿（派头），知道是遇上财主了，就拿出这个宝贝来。老客做了半辈子山货了，还头一次看到这么大个山参，一咬牙，倾其所有，买下了这棵六匹叶。然后打发了伙计，和留下的这个小半拉子一起，装成穷人，翻山越岭得走小道往家奔。俗话说——人穷挣不过命去，偏偏就在山道上，遇见了领着一帮兄弟追野猪的牛二。牛二一看老客像疯了一样，喝开兄弟们，对着老客的脑袋“当当”就是两枪，老客一头就攮在地上，蹬歪几下腿儿，没气儿了。那个小半拉子，当时就吓昏过去了。牛二吩咐把小半拉子搭上马，回山！把这小子乐的，受伤的野猪也不撵了。
当牛二把这棵老山参摆在桌面上的时候，老戚成的眼睛都直了，哈着腰目不转睛得盯着看，嘴里嘟嘟囔囔着：啊呀！七两为参八两为宝哇！八两为宝哇！……头次看见干爹那样的神情，花凤仙乐了，她知道值钱，可也不至于这样啊，就说：“干爹，恁这么稀罕，恁就留着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