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几个月后,老郭死于非命,我才发现我真是个天才的预言家。老郭没有死在厉鬼的阴魂里,却丧命在他终日厮守相依为命的同伴的屠刀下,从而验证了真正的魔鬼是我们的人类。
老郭经过我的耐心开导,渐渐也能吃下饭了,夜里睡觉梦也少了。从此,大家都说老贾说的对,我就是这个船上的福神。为此,大副李厚忠还专门找我谈了一次话,说,早前我挑拨事端的那200元不罚了,船长说算我将功抵过了。我听了哭笑不得,觉得这艘船真的很邪乎。自从上船以来,我莫名其妙地犯错,又不知不觉地立功,而这一切来的都没有征兆,都不为我所左右,我真的“随波逐流”、任由摆布了。
自从我“医”好老郭的病后,大家一改往日“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眼光看待我了,吃饭让先,洗漱让先,连上厕所都有人主动给我送手纸。郝武贵更是惋惜的不行,说早先不该让我换宿舍走了,还说自从我不跟他住一宿舍后,他做啥啥不顺。打牌手臭,下棋棋输,上厕所时,一个大浪袭来,又把mp4丢掉到了海里。阿朋、刚子也这么说。按说,他们与老贾同是船长朋友,未上船之前都已熟识,平时拍马屁都找不到机会,现在突然烦起老贾来了,说老贾睡觉打鼾震的船舱嗡嗡地响,捣鼓着郝武贵向船长建议再把我换回来,理由是老郭的病好了,他们却被吵病了。船长当然没有同意,他说还要观察一段时间,老郭的病好不容易才恢复到这样,再来个旧病复发就麻烦了。
其实我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不是什么福神,更不会什么医术。老郭也没有什么大病,无非是受了点惊吓。这么多天以来,在船上吃不好,睡不安宁,身体虚弱了点儿。心理负担又大,因此才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身患重病、鬼魅缠身。别说是老郭,除了有经验的、心理素质较好的少有的几个老船员,已经适应了船上的生活,许多新船员或多或少都有这方面的毛病。他们洗不惯海水澡,船上淡水又金贵,有时用淡水比吃油还要节省,除了除夕那天船长开恩,每人赏一小盆淡水洗澡。平时大多是海水冲洗后,拿湿毛巾把身上的盐渍擦掉。因此,很多船员干脆不洗澡。我就常为身上总像洗不干净似的睡不好,时间久了,也常有恶梦相伴。只不过大家这种不适的反应没有老郭严重罢了。
最近两天好多了,船在澳洲西海岸添了些补给,公司还特意让人给大家送来新鲜的水果蔬菜。感觉心情比过年都畅快,大家的情绪才有所缓解。
那天午后,洪光拿来两个苹果放在我的床上,说小白,送给你的!我受宠若惊,这么好的苹果是公司慰问船上领导层的,红艳艳的,果套里面还贴着标签,我怎能要呀!我推辞。同宿舍的马涛帮腔,说小白,洪哥给你的,你就收下吧!他弟都没舍得给呢,就给你了。听马涛这么一说,我更不好意思收下了。可洪光执意要给,我也只好收下了一个。他劝我要收就收完,要么就不收。我也就不好再推辞了。
洪光说他这么多天来,心里一直很烦,这几天跟我住隔壁了,接触多了,觉得我人不错,跟他挺能聊的来,心情好多了。因此,他要感谢我!我说聊天本来就是相互的嘛!有什么可感谢的。你要是感谢我,我也应该回谢你呀!他就说,那不一样,他找我聊天是为了倒苦水给你喝,我跟他聊天是帮他疏导心理,让他心通气爽,能一样吗?
我想真正应该感谢我大学时学的心理课,还要感谢我们的心理辅导老师,他平时就是这样疏导我们郁郁寡欢的同学的,我又用同样的方法疏导着船员,真没想到还能收到一些效果,得到了他们的敬重。
自从我搬进新宿舍,成了老轨洪光邻居后,他与同宿舍的大管轮、二管轮不怎么说话,没事就爱到我宿舍里聊天。他说我是个读书人,很明事理儿,很多心里话愿意跟我说。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知道二管轮洪海是他的堂弟,说是管轮,其实多半跟他学徒,几年来,他对洪海很照顾,跟胞兄弟没什么区别。洪海的父母是他的亲叔婶,很小时他就没了父母,几乎是叔婶把他抚养成人的,因此,我能理解他对洪海的那份感情。
洪光走后,我把那两个苹果分给了大家。除了与马涛分吃了一个,我把另一个苹果送给了原来的宿舍。郝武贵感动的不得了,说还是小白有情有义呀!我知道大家不是在乎吃半块苹果,而是在乎这份感情、这份惦记。特别是在海上,面对茫茫一片的汪洋,大家都有一种浪迹天涯的飘落感,还有什么比一份关怀、一个惦记更让人温暖呢。
晚饭吃的是饺子,好久没有吃上这种新鲜的素菜鸡蛋水饺了。伙食长老贾叫来大家,一起帮厨包饺子。除了几个坚守岗位的,会包饺子的船员都参加了。我认为吃饺子不在饺子的鲜美,而在包饺子的乐趣。中国许多传统节日都时兴吃饺子,特别是春节,家家户户除夕之夜早早包好,等着年初一享用。其实乐趣不在年初一,而是在除夕的晚上。一家人围在灶房圆桌旁包着饺了,有说有笑,其乐融融,那才叫年味。同样,今晚大家聚在一起包饺子,说着不着边际的闲说,传着时下流行的段子,讲着各地发生的奇闻怪事,时不时插科打诨,笑声连连。全然忘记了是在包饺子,倒像是过节领导开茶话会一样,轻松而愉快。尽管各地有各地的包法,各人有各人的特色,放在一起,煮在锅里,都是香喷喷的饺子。
三遍水后,老贾从锅里捞出一只咬在嘴里,已经熟了,就把碗放在锅沿上盛饺子,大家便开始谦让起来,互让着对方先吃。
老贾说,“第一锅第一碗要让病号老郭先吃,以体现我们的人性化关怀,照顾伤员病号,哈哈,大家说是不是?”
大家都表示赞同,还有人从队伍里把老郭朝前推。
老郭很不好意思,红着脸躬起身子往后退着,“老贾,你是厨师,你最受累,你先。”
老贾说:“我不急,我还要等着煮下一锅呢。”
护德说:“老郭,让你吃你就吃吧!你年龄大,又是病号,你不吃,大家怎好意思抢先。”
老郭还是不好意思,说:“没事,你们先吃,二锅饺子头锅面,我吃下一锅。”
老贾不满了,说:“老郭,你这样说我可不高兴了,好像我故意坑你似的,什么二锅饺子头锅面?”
郝武贵笑了,说是“头锅饺子二锅面。”
老郭见老贾生气了,连忙说:“好、好、我吃,我吃......”
那天的饺子大家吃的真香,回宿舍后,嘟囔着肚皮太撑。我也一样,整整吃了一大碗,直到第二天中午都不觉得饿。
晚上,老郭没有再做恶梦了,他睡的很香,以至马涛和胡强有点不适应了,他俩笑着议论说,是不是饺子太香了,把鬼魂也给喂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