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撅着嘴,道:“人家只不过是说着玩的,就算你开不起玩笑,也个必拿人家的辫子出气。”
花满楼微笑道:“何况人家总算花了十两银子请你,这山鸡的味道也不错,你就算不感激、最少也该对人家客气些。”
雪儿嫣然道:“还是我这侄孙子有良心,总算说了句公道话。”
陆小凤大笑道:“原来有良心的人,还是要比没有良心的晚辈。”
他大笑着松开手。雪儿就像是个小狐狸似的,立刻就从他胁下溜出。
只可惜她溜得还不够快,陆小凤又揪住了她的辫子。把她抓小鸡一样抓回来,按在椅子上,板起脸道:“我有句话要问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许说谎。”
雪儿眨着眼,好像很委屈的样子、道:“我根本从来也没有说一句谎话。”
陆小凤道:“你现在说的这句就是谎话。”
雪儿生气了,大声道:“我说的话你既然连一句都不信你又何必跟我说话?”
陆小凤也知道跟这小妖怪斗嘴是件多愚蠢的事,只好板起脸,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
雪儿道:“我根本没有跟你们,就算要跟,也跟不上。”这句倒是真话。
陆小凤道:“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雪儿道:“我知道你们要来找西门吹雪、所以就先来了。”
陆小凤道:“你一直在这里等?”
雪儿道:“人家已经等了一整天,衣服也没有换,澡也没有洗,身上都发臭了。你不信来闻闻看。”
花满楼又笑了,陆小凤只好干咳了几声,道:“你等我们干什么?”
雪儿道:“因为我有件秘密,一定要告诉你。”
陆小凤道:“什么秘密?”
雪儿撇着嘴,又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忽然从身上拿出打造得很精巧的金燕子,道:“你看,这就是我那天晚上在花园里找到的。”
陆小凤看了看,却看不出这算是什么秘密。
雪儿又道:“这是我爹还没有她的时候,送给我姐姐的。我姐姐总总是拿它当宝贝一样,用条金链子挂在身上。我要她借给我挂两天,她都死也不肯,但现在……现在却被我在地上捡到了。”
陆小凤道:“也许是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雪儿用力摇了摇头,道:“绝不会,这一定是人家在搬她的尸体时,无意间拉下来的。”
她眼睛里已有了泪光,果然像是很悲伤的样子,连声音都已有些嘶哑。
陆小凤道:“难道你真的认为你姐姐已死了?”
雪儿咬着嘴唇.又用力点了点头,哽咽着道:“我不但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还知道是谁杀了她的。”
陆小凤道:“是谁?”
雪儿恨恨道:“就是我那个倒霉表姐。”
陆小凤道:“上官丹凤?”
雪儿道:“就是她,她不仅杀了我姐姐,而且还害死了萧秋雨,独孤方,和柳余恨。”陆小凤道:“这三个人全都是被她害死的?”
雪儿点点头,道:“我亲眼看见的,她跟柳余恨在一家客栈的屋里面。说着说着话,忽然用她的飞凤针一抬手就把柳余恨杀了,还把他的死尸藏在床底下。”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求死不得的柳余恨,这次竟死得这么快。”
雪儿道:“飞风针中就是她拿手的独门暗器,见血封喉,毒得要命,我姐姐想必也就是被她这种暗器毒死的,却不知她把我姐姐的死尸藏到哪里去了。”这句话没说完,她的泪己流了下来。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你这些话说得真是又合情,又合理,简直完全跟真的一样,只可惜我还是连一句都不信。”
雪儿这次居然没有生气,只是流着泪,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你……你……你根本已经被她迷住了。”
陆小凤看着她,决心反而有些动摇,忍不住又问道:“她跟你姐姐也是表姐妹,为什么要害死你姐姐?”
雪儿咬着牙道:“谁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也许她一直都在恨我姐姐,因为我姐姐有比她聪明,又比她漂亮。”
陆小凤道:“柳余恨呢?他岂非一直都在忠心耿耿的替她,做事.她为什么要承柳余恨?”
雪儿恨恨道:“像她这钟比毒蛇还毒的女人,连我姐姐她都能下得了毒手,还有什么人是她不能杀的?”
陆小凤叹道:“我知道你恨她,可是……”
雪儿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你以为我恨她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是在吃醋,她表面对我虽然好,其实从小就在背地里欺负我……”
陆小凤忽然也打断了她的话,道:“她今年才十九,你却已二十,你,她怎么能欺负你?”
雪儿说不出话来了。
陆小凤又不忍了柔声道:“你若真的在替你姐姐着急,现在就可以放心了,因为我知道她还没有死。”
雪儿咬着嘴唇,道:“可是她害死了柳余根的时候,我的确是亲眼在窗子外面看见的,因我……”她声音突然停顿,整个人都巳呆住。
那个已被上官丹风藏到床底下的柳余恨,竟忽然又出现。
夜雾凄迷,月色朦胧。柳余恨正慢慢的从朦胧月光下走过来,走进了这小小的酒店。他那狰狞丑恶的脸,在月光下看来,更是说中出的狰狞,可怖。
可是他的神情却很安详,声音也很柔和,看着雪儿道:“你在外面若已玩够了,就跟我回去吧,王爷特地要我来接你回去的。”
雪儿睁大了眼,吃吃道:“你……你没有死?”
柳余恨目中又掠过一抹悲伤之色.黯然道:“死,有时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雪儿道:“我表姐呢?”
柳余恨道:“她也希望你快回去,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了些,再出来玩也不迟,你看你姐姐,现在她随便想到哪里去,都没有人会管她的。”
雪儿看着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忽然拉住陆小凤的,手大叫道:“求求你千万不要让这个人带我回去我情愿,跟你走。”
柳余恨道:“那也得等你长大些,现在你还是个孩子,大人们有正事要做,你怎么能愿着去。”
外面传来车攒马嘶,辆马车,停在门外,正是陆小凤也坐过的那辆。
柳余恨在车上好好的睡觉,就到家了。
雪儿终于走了,连回头都没有回头。
陆小凤看着她上了马车,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你本来明明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总是喜欢说谎呢?”
花满楼一直静静的坐着,忽然道:“每个人说谎都有原因的,有的人说谎是想骗别人,有的人说谎却是想骗自己。”
他叹息着,接着道:“还有些更可怜的人,说谎只不过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要别人注意她。”
陆小凤道:“这是不是因为她从小就缺少别人的爱护和同情。”
花满楼道:“是的。”
陆小凤叹息着,苦笑道:“你说的不错,有些人就算做错事,也是值得原谅的,也许我早就应该为他们多想,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发现柳余恨又出现在门外,看着他,缓缓道:“雪儿有句话要我来转告你。”
陆小凤在听着,他忽然发现这可怕的人眼睛里,似也露出种温暖的笑意,道:“她说她刚才忘记告诉你,你没有胡子的时候,看起来远比你有胡子年轻得多,也漂亮多了。”陆小凤用指尖摸着嘴唇上刚长出来的胡茬子,这一路上,他都在摸,从燕北一直摸到了山西,好像只恨不得他的胡子,快点长出来。
花满楼微笑道:“你知道我从来也没有为自己看不见而难受过,但现在我倒真想看看你胡子利光了之后,究竟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道:“是种又年青,又漂亮的样子。”
花满楼道:“那末你以前为什么要留胡子?”
陆小凤道:“我怕女孩子都一个个被我迷死。”
花满楼笑道:“这两天你火气好像不小,是不是在对你自己生气?”
陆小凤冷玲道:“我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
花满楼道:“因为你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那个又可怜,又可爱,又会说谎的小女孩,还有点不放心,不知道她回去后是不是会被人欺负,受人的气。”
陆小凤霍然站起来,刚想走出去,已有人送来了两份帖子:“敬备菲酌。为君洗尘,务请光临。”
下面的具名是“霍天青”。
简简单单的儿句话,字写得很端正,墨很浓,所以每个字都是微微凸起来的,眼睛看不见的人,用指尖也可以摸得到。
花满楼微笑道:“看来这位霍总管倒真是个很周到的人。”
陆小凤淡谈道:“岂止周到而已。”
送帖子来的,是个口齿很伶俐的小伙子,在门外躬身道:“霍总管已吩咐过,两位若是肯赏光,就要小人准备车在这里等着,送两位到珠光宝气阎府去,霍总管已经在恭候两伙的大驾。”
陆小凤道:“他怎么知道我来了?”
小伙子笑了笑道:“这里周围八百里以内,无论大大小小的事,霍总管还很少有不知道的。”
剑出人亡
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回桥栏却是鲜红的。
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
已经是四月了。
花满楼静静的领略着这种豪富人家特有的空阔和芬芳。他当然看不见霍天青的模样,但却已从他的声音中判断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霍天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话时缓慢而温和,他说话的时候,希望每个人都能很注意的听,而且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正表示他是个很有自信,很有判断力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则,他虽然很骄傲,却不想别人认为他骄傲。
花满楼并不讨厌这个人,正如霍天青也并不讨厌他。
另外的两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英,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
马行空在武林中享名已很久,手上的功夫也不错,并不是那种徒有盛名的人,令花满楼觉得很奇怪的是,他对霍天青说话时声音里总带着种说不出的馅媚讨好之意。
一个像他这种凭本事打出天下来的武林豪杰,本不该有这种态度。
苏少英反而是个很洒脱的人,既没有酸腐气,也不会拿肉麻当有趣,霍天青特地介绍他,是个饱学的举人,可是听他的声音,年纪却仿佛很轻。
主人和客人加起来只有五个,这正是花满搂最喜欢的种请客方式,显见得主人不但殷勤周到,而且很懂得客人的心理。
可是直到现在,酒菜还没有摆上来,花满楼显然不着急,却也不免有点奇怪。
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