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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爷一到天津,刘老帮就曾建议,从镖局再请几位保镖跟了。五爷五娘只是不肯,说那样太招摇了,反而会更引人注意。他们似乎也不想叫生人跟了,拘束他们的游兴。没有想到就真出了事。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他和田琨商量了几句,就亲自带人赶往海河边。当紧,得先把五爷请回来。

赶到时,五爷和玉嫂倒是还守着那顶空轿,可五爷的神情已有些发痴。乘刘老帮和五爷说话,玉嫂拉过田琨,低声问:“还没找见?”

田琨摇了摇头。

玉嫂说:“五爷都在说胡话了。”

“才这么一会儿,五爷就变成这样?”

“才一会儿?不说你走了多大工夫了!你走后,五爷着急,也只是着急,倒还没事。后来,过路的俩人,问了我们的情形,就说:快不用傻等了,多半是遇上绑票的了!”

“两个什么人?”

“四十来岁的男人。”

田琨就赶紧过去对五爷说:“五爷,刘老帮说的是实话,五娘真是先回客栈了,虚惊一场,咱们快回吧。五娘也等得着急了。”

五爷目光恍惚,只是不相信。费了很大劲,大家才好歹把五爷劝上了新雇来的一辆马车。

回到客栈,五爷就喊着要见五娘,田琨、玉嫂他们也只能说,五娘出去迎我们了,不知五爷是坐马车。已经派人去叫了。但五爷哪里肯信?人立刻就又痴呆了。

忙乱中,留在客栈一个男仆拿来一封信,说是天盛川茶庄的伙计送来的,叫转交康五爷。

刘老帮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就惊呆了,五娘果然给绑了票:限五日之内,交十万两现银,到大芦赎人。逾期不交,或报官府,立马撕票。署名是津南草上飞。

这哪会是天盛川送来的,分明是绑匪留下的肉票。刘老帮忙将这个男仆拉了出来,低声问:

“这是甚时送来的?”

“五爷他们出去不多时,就送来了。”

“送信人,你也没听口音?是天津卫口音,还是咱们山西口音?”

“那人来去匆匆,我也没太留意。好像是带天津卫口音。我见咱津号年轻伙计,也能说天津话呀!”

“会说天津话吧,见了自家老乡,还说天津话?”

再细问,也为时晚了。

草上飞?近来,刘老帮也没听说过津门出了这样的强人绑匪,可眼下拳乱处处,谁又知道这个草上飞是新贼,还是旧匪?十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可开多少价,也得救人。只是这真实情形,怎么向五爷说明?

五爷分明已经有些神智失常。

康家的天成元、天盛川,在津门也没有得罪江湖呀,何以出此狠着儿?绑谁不好,偏偏要绑五娘?

津号的刘老帮当然知道,在康家的六位老爷中,数这位五爷儿女情长。

他本来聪慧异常,天资甚好,老太爷对他也是颇器重的。不想,给他娶了个美貌的媳妇,就将那一份超人的聪慧,全用到了女人身上。他对五娘,那真是迷塌了!对读书、从商、练武、习医,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就是全心全意迷他的五娘。五娘对他仿佛也是格外着迷,又不娇气,不任性,也不挑剔,简直是要贤惠有贤惠,要多情有多情。两人真似前世就有缘的一对情人!

起先,老太爷见五爷这样没出息,非常失望。可慢慢地,似乎也为这一双恩爱异常的小夫妻所感动,不再苛责。后来甚至说:“咱们康家,再出一对梁山伯祝英台,也成。”老太爷都这样开通,别人更不说什么了。

尤其是五爷五娘只管自家恩爱缠绵,也不招惹别人,在康家的兄弟妯娌间,似乎也无人嫉恨他们。

可这一对梁山伯祝英台,为什么偏偏要在天津出事?这可怎么向东家老太爷交待?津号的声名就如此不济,谁都敢欺负?

2

出事后,津号给京号报急的同时,也给太谷老号和汉号发了告急的电报。

太谷老号收到如此意外的急电,当然不敢耽搁,赶紧就送往康庄,交给四爷。四爷一见这样的电报,真有些吓傻了。

来送电报的老号协理忙安慰说:“四爷也不用太着急,京津字号的老帮,都是有本事的人,他们一定在全力营救。再说,出了这样的事,也一定电告汉号了,还有老太爷大掌柜他们坐镇呢。”

四爷还是平静不下来,连问:“你说,五娘真还有救吗?”

“绑票,他就是图财要钱,咱们又不是没钱。只要五娘不惊吓过度,这一难,破些财就过去了。”

“五爷他们也不爱招惹是非,偏就欺负他们?”

“这种事,也不是只冲着五爷五娘。”

“那他们是冲着谁?冲着你们字号?”

“天津码头,今年拳乱教案不断,局面不靖,什么意外都保不住要发生。”

“天津就这么乱,汉口不要紧?”

“汉口不要紧。四爷,你也不用光自家着急,先跟二爷他们商量商量。有什么吩咐,我们字号随时听候。”

四爷这才把二掌柜送走,赶紧把二爷、六爷叫来。

对这种突发灾难,六爷能出什么良策?也不过说几句尖刻话罢了:生意做遍天下了,还有人敢欺负?

二爷一听出了这样的事,当下就愤怒至极:“这是哪路生瓜蛋,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胆子不小呀,真倒欺负到爷爷家里来了。老四,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召太谷武林几个高手,立马就去天津卫!”

六爷能看出,年长的二哥从来都不曾这样威武过,现在终于叫他等到一显身手,建功立业的时候了。可二哥的武艺究竟有多强,真能力挽狂澜,千里夺妇归?六爷心里暗生了冷笑。

四爷对二爷的这种威武之举,却是大受感动,二哥出来撑着,他也可以稍稍松口气。事出江湖,二爷出面最合适了,就是老太爷在,似乎也只能如此吧。

二爷是有些异常的兴奋,但也并不是一时性起。他与五爷虽不是一母所出,毕竟有手足情分。更何况,这是关乎着康家的声威!

他没有和四爷、六爷多嗦,赶紧就策马跑往贯家堡,去见车二师傅。车二师傅是太谷武林第一高手,又有师徒之情,二爷去求助,也理所当然。还有一层理由,是车二师傅当年在天津,有过一件震惊一时、传诵四方的盛事。

那是光绪十八年,车二师傅护送太谷孟家主人往天津办事。其时他已年届花甲,满六十岁了,但武艺功力不减,那一份老到仿佛更平添了许多魅力。他本来在华北各码头就很有武名,这次到天津,武界也照例热闹起来,争相邀他聚谈、演武、饮宴。当时,天津码头正有一位游华的日本武士,叫小山安之助,剑术极精。在津设擂台比武,寻不着敌手,很有一些自负。其实,天津是个五方杂处的大码头,武林高手一向就藏着不少。

只是,日本武士将身手和声名全托付给那一柄长剑,套路与中华武术中的剑术全不相同,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制式”完全不同。天津一些武师,对小山的自负很生气,跳上擂台应战,就有些心浮气躁,武艺不能正常发挥,败下阵来的还真不少。另一些清高的武师,起根就不屑于跟倭国武人同台演武。这就使小山更自负得不行!

津门武友,自然向车二师傅说到了这个小山。车二师傅也只是一笑而已,他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出头露面的人,当然不会上赶着去寻日人论高低。不想,这个小山武士,倒先听说了车二师傅的武名,居然亲自登门来拜见。把自负全藏了起来,礼节周全,恭恭敬敬,表示想请教车师傅的功夫。这一手,真还厉害!他要挂了一脸自负,扔出狂言跟你挑战,你不理他也就是了。可这样先有礼,已占了理,你不答理人家,就不大器了。张扬出去,你是被吓住了,还是怎么了?

车二师傅只好应战。

车二师傅的形意拳功夫,当然是拳术、兵器都精通的。他自己比较钟爱拳术,不借器械,好像更能施展原气真功。而在器械中,他更喜欢枪和棍。以枪棍化拳,才能见形意拳的精髓。

形意拳虽讲究形随意走,形意贯通,但威力还在形上,是立足实战的硬功。车二师傅以高超绝伦的“顾功”,也就是防守的功夫,闻名江湖,但他也不是仅凭机巧,是有深厚的强力硬功做底的。已经六十岁了,他依然膂力过人,一双铁腿扫去,更是无人能敌。所以,他于剑术,平时不是太留意。中华武术中的剑,形美质灵,带着仙气,是一种防身自卫的短兵器,武人都将剑唤做文剑。

日本武士手中的剑,那可是地道的武剑。以中华武人的眼光看,那是刀,不是剑。刀是攻击性的长兵器,不沾一点文气、仙气。

但车二师傅就是提了一柄佩了长穗的文剑,跃上了小山安之助的擂台。

客气地施礼后,小山喝叫一声,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神情凶悍,气象逼人,抡着他那柄似剑非剑,非刀似刀的长剑,闪电一般向车二师傅砍杀过去。车二师傅却是神色依旧,带着一脸慈祥,从容躲过砍杀。手中那柄细剑,还直直地立在身后,只有剑柄的长穗,舞动着,划出美丽的弧线。小山步步逼近,车二师傅就步步趋避,眼看退到台口了,只见他突然纵身一跃,越过小山,落到台中央。

六十岁的人了,还有这样的功夫,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小山似乎气势不减,但他不再猛攻,也想取守势,不料车二师傅的剑早飞舞过来,他急忙举剑一挡,当啷一声,一种受强震后的麻酥之感,就由手臂传下来。小山怒起,又连连砍杀过去,可触到车二师傅的剑时,却只有绵软的感觉!到这时,他心里才略有些慌,只是不能显露出来。

车二师傅就这样引诱小山不断攻来,又从容避开,叫他的攻击次次落空。其间,再忽然出手一击,给对手些厉害看。

几个回合下来,小山已经有些心浮气躁了。于是车二师傅就使出了他的绝招。两人砍杀刚入高丨潮丨,小山就突然失去了对车二师傅剑路的预测,尤其对虚剑实剑全看不出了:用力砍去,触到的软绵无比;刚减了一些力气,却又像砍到坚石,手震臂麻,简直像在被戏耍。这可叫他吃惊不小!这样一惊慌,出剑就犹豫了,不知该劲大劲小。如此应对了没几下,忽觉手臂一震,一麻,剑就从手中弹出,飞到远处,当啷落地。

台下又是一片喝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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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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