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以前的大事还没过期,乌苏娜和阿玛兰塔又宣布了新的丧事,然而今人震惊的消息却突然传到了马孔多。奥雷连诺上校还话着,可是显然停止了跟本国政府的战斗,而同加勒比海其他国这节节胜利的联邦主义者联合了起来。他已改名换姓,离噶自己的国家越来越远。
后来知道,他当时的理想是把中美洲所有联邦主义者的力量联合起来,推翻整个大陆——从阿拉斯加到巴塔戈尼亚(注:阿根廷地名)——的保守派政府。乌苏娜直接从儿子那里接到了第一个信息,是他离开马孔多几年之后捎来的——那是一封揉皱了的。字迹模糊的信,一直从古巴的圣地亚哥经过不同的手传递来的。
“我们永远失去奥雷连诺啦,”乌苏娜读了信,悦道。“如果他这样走下去,再过一年就到天边啦。”
这些活是乌苏娜向一个人说的,而且她首先拿信给他看——这个人就是保守党的霍塞·拉凯尔·蒙卡达将军,他在战争结束之后当上了马孔多镇长,“唉,这个奥雷连诺,可惜他不是保守党人,”蒙卡达将军说。他确实钦佩奥雷连诺上校。象保守党的许多丈职人员一样,霍塞·拉凯尔·蒙卡达为了捍卫党的利益,参加了战争,在战场上获得了将军头衔,尽管他不是职业军人。
相反地,象他的许多党内同事一样,他是坚决反对军阀的。他认为军阀是不讲道义的二流于、阴谋家和投机分子;为了混水摸鱼,他们骚扰百姓。霍塞·拉凯尔·蒙卡达将军聪明、乐观,喜欢吃喝和观看斗鸡,有一段时间是奥雷连诺上校最危险的敌人。
他在沿海广大地区初出茅庐的军人中间很有威望。有一次从战略考虑,他不得不把一个要塞让给奥雷连诺上校的部队,离开时给奥雷连诺上校冒下了两封信。在一封较长的信里,他建议共同组织一次用人道办法进行战争的运动。
另一封信是给住在起义者占领区的将军夫人的,在所附的一张字条上,将军要求把信转给收信人。从那时起,即使在最血腥的战争时期,两位指挥官也签订了交换俘虏的休战协议。蒙卡达将军利用这些充满了节口气氛的战个间隙,还教奥雷连诺上校下象棋。
他俩成了好朋友,甚至考虑能否让两党的普通成员一致行动,消除军阀和职业政客的影响,建立人道主义制度,采用两党纲领中一切最好的东西。战争结束之后,奥雷连诺上校暗中进行曲折、持久的破坏活动,而蒙卡达将军却当上马孔多镇长。蒙卡达将军又穿上了便服,用没有武器的丨警丨察代替了士兵,执行特赦法令,帮助一些战死的自由党人的家庭。
他宣布马孔多为自治区的中心,从镇长升为区长以后,在镇上创造了平静生活的气氛,使得人们想起战争就象想起遥远的、毫无意义的噩梦。被肝病彻底摧垮的尼康诺神父,己由科隆涅尔神父代替,这是第一次联邦战争中的老兵,马孔多的人管他叫“唠叨鬼”。布鲁诺·克列斯比跟安芭萝·摩斯柯特结了婚,他的玩具店象以往一样生意兴隆,而且他在镇上建了一座剧场,西班牙剧团也把马孔多包括在巡回演出的路线之内。
剧场是一座宽敞的无顶建筑物,场内摆着木板凳,挂着丝绒幕,幕上有希腊人的头像;门票是在三个狮头大的售票处——通过张得很大的嘴巴——出售的。那时,学校也重新建成,由沼泽地带另一个市镇来的老教师梅尔乔尔·艾斯卡隆纳先生管理;他让懒学生在铺了鹅卵石的院子里爬,而给在课堂上说话的学牛吃辛辣的印度胡椒——这一切都得到父母们的赞成。奥雷连诺第二和霍.阿卡蒂奥第二——圣索菲娅.德拉佩德的任性的孪生子,是最先带着石板、粉笔以及标上本人名字的铝杯进教室的;继承了母亲姿色的雷麦黛丝,已经开始成为闻名的“俏姑娘雷麦黛丝”。
尽管年岁已高、忧虑重重,而且不断办理丧事,乌苏哪仍不服老。在圣索菲怔。德拉佩德协助下,她使糖果点心的生产有了新的规模——几年之中,她不仅恢复了儿子花在战争上的财产,而且装满了几葫芦纯金,把它们藏在卧室里。
“只要上帝让我活下去,”她常说,“这个疯人院里总有充足的钱。”正当家庭处在这种情况下的时候,奥雷连诺·霍塞从尼加拉瓜的联邦军队里开了小差,在德国船上当了一名水手,回到了家中的厨房里——他象牲口一样粗壮,象印第安人一样黝黑、长发,而且怀着跟阿玛兰塔结婚的打算。
阿玛兰塔一看见他,就立即明白他是为什么回来的,尽管他还没说什么。
在桌边吃饭时,他俩不敢对视。可是回家之后两个星期,在乌苏娜面前,奥雷连诺·霍塞竟盯着阿玛兰塔的眼睛,说:”我经常都想着你。”阿玛兰塔竭力回避他,不跟他见面,总跟俏姑娘雷麦黛丝呆在一起。
有一次,奥雷连诺·霍塞问阿玛兰塔,她打算把手上的黑色绷带缠到什么时候,阿玛兰塔认为侄子的话是在暗示她的处丨女丨生活,竟红了脸,但也怪自己不该红脸。从奥雷连诺·霍塞口来以后,她就开始闩上自己的卧窒门,可是连夜都听到他在隔壁房间里平静地打鼾,后来她就把这种预防措施忘记了。在他回来之后约莫两个月,有一夭清晨,阿玛兰塔听到他走进她的卧室,这时,她既没逃跑,也没叫嚷,而是发呆,感到松快,她觉得他钻进了蚊帐,就象他还是小孩几时那样,就象他往常那样,于是她的身体渗出了冷汗;当她发现他赤身露体的时候,她的牙齿止不住地磕碰起来。
“走开,”她惊得喘不上气,低声说。“走开,要不我就叫啦。”可是现在奥雷连诺·霍塞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而是兵营里的野兽了。
从这一夜起,他俩之间毫无给果的搏斗重新开始,直到天亮。“我是你的姑姑,”阿玛兰塔气喘吁吁地低声说,“差不多是你的母亲,不仅因为我的年龄,也许只是没有给你喂过奶。”黎明,奥雷连诺走了,准备夜里再来,而且每次看见没有闩上的房门.他就越来越起劲。
因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欲念。在占领的城镇里,在漆黑的卧室里,——特别是在最下贱的卧室里——他遇见过她:在伤者绷带上的凝血气味中,在面临致命危险的片刻恐怖中,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地方,她的形象都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从家中出走、本来是想不仅借助于遥远的距离,而且借助于令人发麻的残忍(他的战友们把这种残忍叫做“无畏”),永远忘掉她:但在战争的粪堆里,他越污损她的形象,战争就越使他想起她。
他就这样在流亡中饱经痛苦,寻求死亡,希望在死亡中摆脱阿玛兰塔,可是有一次却听到了有个老头儿讲的旷古奇闻,说是有个人跟自己的姑姑结了婚,那个姑姑又算是他的表姐,而他的儿子原来是他自己的祖父(注:一种乱婚)。
“难道可以跟亲姑姑结婚吗?”惊异的奥雷连诺·霍塞问道。
“不仅可以跟姑姑结婚,”有个士兵胡说八道地回答他。“要不,咱们为啥反对教士?每个人甚至可以跟自己的母亲结婚嘛。”
这场谈话之后过了两个星期,奥雷连诺·霍塞就开了小差。他觉得,阿玛兰塔比以前更苍白了,也更抑郁和拘谨了,已经成熟到了头,但在卧室的黑暗里,她却比以前更加热情。
虽然勇敢地抗拒,但又在激励他。“你是野兽,”被他追逼的阿玛兰塔说。“难道你不知道,只有得到罗马教皇的许可才能跟姑姑结婚?”奥雷连诺。
霍塞答应前往罗马,爬过整个欧洲,去吻教皇的靴子,只要阿玛兰塔放下自己的吊桥。
“问题不光是许可,”阿玛兰塔反驳。“这样生下的孩子都有猪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