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吧,要是你在1968年的某一天,穿一身将校呢军装单身出门,如果你不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那么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不等你走出两公里,就会被扒得只剩下裤衩背心,要是这位里面没穿裤衩,那就活该你倒霉,光着屁股回家吧。
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大院里的孩子,还是胡同里的孩子,则又分为两大类,一种是安份守己的,一种是喜欢在街头闹事的,这类人被称为"玩主"。多年以后,有个作家还以此为名写了个中篇小说,最后又拍成电影。令人遗憾的是,影片中饰演玩主的几位当红明星只演出了当年玩主的玩世不恭,却没表现出玩主们斗殴时的凶狠和骄横。
如此说来,钟跃民一伙在1968年是当之无愧的玩主。
天桥剧场售票处的台阶上零乱地码放着一些砖头,砖头一块挨一块排成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队,这些砖头代表排队人所占的位置。售票处附近到处是成群结伙的青年,脖子上挂着军用挎包,双手插在裤兜里,放肆地打量着每一个过路的人。这些青年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和别人对视的时候,目光中充满着挑衅和不屑。
钟跃民一伙七八个人也站在路边,天儿太冷,他们之中不断有人在跺脚取暖,往手上哈着热气。
一个中等身材,粗粗壮壮的男青年走了过来,他面相凶恶,走路端着双肩,呈八字步,一步一晃。
钟跃民一见,连忙迎上去,摘掉皮手套和他客气地握手,这就是钟跃民的小学同学李奎勇。
钟跃民扭头将袁军、郑桐等人介绍给李奎勇。
袁军傲慢地戴着皮手套和李奎勇握手,李奎勇微微皱了一下眉,他的目光和袁军挑衅的目光相遇了。
"你就叫李奎勇?老听跃民提起你,我耳朵都磨起老茧喽。"袁军冷冷道。
李奎勇面无表情地问∶"哦,他都说我什么?"
"说你从小就练摔跤打拳,那句话该怎么说来着?噢,拳打天下好汉,脚踢五路英雄,你有这么厉害么?"
"没这么邪唬,不过嘛……象你这样的三五个我还能对付。"
袁军冷笑道:"菜刀你能对付吗?"
李奎勇突然伸手摘下袁军头上的呢军帽,用手拈拈,又扣回袁军头上:"你这将校呢帽子也太旧了,都快磨破了,回头我给你换顶新的,我那儿还存着一打呢。"
袁军暴怒地将手伸进挎包:"我剁了你丫的……"
李奎勇一把按住他的手:"小子,你活腻了?你敢动一下我弄死你。"
钟跃民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奎勇、袁军,你们俩儿要是互相看着不顺眼,改日约个地方单练,谁把谁废了那算本事,可今天你们都是冲我面子来的,当着我面儿动手就不够意思了吧?"
李奎勇阴沉着脸松开手:"好吧,今天我给跃民一个面子,小子,你记住了,你欠我两颗门牙。"
袁军冷笑着不服气:"你也记好,你欠我一条胳膊,想着点儿还。"
远处传来一片自行车的转铃声,一伙穿黄呢子军大衣的青年骑着自行车飞驰而来,他们旁若无人地支好自行车,拎着弹簧锁走上售票处的台阶,低头看看那些代表排队人的砖头,轻蔑地相视而笑。
一个青年从挎包里抽出一把菜刀"当"地一声扔在最前边,大声喊道:"都看好了啊,我这把刀排第一,谁不服就跟我这刀说话。"
另一个青年抬脚将几块砖头踢飞:"哪来这么多破砖?"
这显然是明目张胆地挑衅,钟跃民一伙呼地一下全站起来,不约而同地把手伸进挎包。李奎勇拦住钟跃民:"跃民,用不着你出手,我来摆平这些小子。"
他双手插在短大衣的口袋里慢慢走过去,叉开双腿稳稳站在那伙人面前。
双方的目光对峙着。李奎勇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听好,我今天心情不错,这是你们的福气,你们要珍惜这个机会,快点儿把那几块砖照原样码好,再给我的哥们儿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一青年亮出菜刀,不屑地说:"谁的裤裆开了,露出这么个东西来?你胆儿不小呀,知道我是谁吗?"
李奎勇笑了笑:"你是谁?"
"计委大院小明,听说过么?"
"没听说过,莫非也是裤裆里钻出来的?"
几个青年大怒,纷纷抽出凶器扑上来,嘴里喊着:"剁了丫的!"
李奎勇敏捷地跨上一步,闪电般贴近那个青年,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雪亮的剔肉刀,刀刃顶在他的颈动脉上,刀尖已划破皮肤,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来。
几个青年吓白了脸,全身都僵住了……被楼住的青年腿都软了,直往地上出溜,他张着嘴,一时说不出来话,半天才蹦出几个字:"大……大哥,我服了,我……服了……"
李奎勇放了手,轻蔑地说:"就这副熊样儿还敢到这儿来拔份儿?都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几个青年灰溜溜地苍惶逃窜。
钟跃民笑着向李奎勇竖起大姆指,顺手向李奎勇甩过一包"牡丹"烟。
李奎勇收起刀子,接过烟,点燃一支,阴沉沉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都把目光转向别处……
夜深了,北风呼啸着向等候在售票处旁的人群席卷而来,钟跃民、袁军、郑桐等人把旁边的建筑工地上堆放的木料搜集过来点燃了一堆篝火,由于木料放得太多,火苗竟窜起三米多高,险些烧着了上面的电线,建筑工地的值班人是个老头,老人战战兢兢地刚要制止,被袁军一瞪眼就把话给吓回去了。
这是个无法无天的年月,身为守夜人,他只能起个稻草人的作用,单个的流氓尚且对付不了,更何况今夜,老人有个感觉,好象今夜全城的流氓团伙都来了,这可招惹不起。
一伙穿军大衣的部队子弟凑过来和钟跃民打招乎∶"跃民,借光啦,冻得受不了,让我们也烤烤火。"
钟跃民笑着说∶"你们可真会享现成的,总得交点儿税呀,可不能白烤火。"
一个戴羊剪绒皮帽的青年问道∶"跃民,饿了吧?你们踏踏实实坐着别动,我们哥几个去找点吃的来。"
袁军说∶好呀,再弄瓶酒来。
"哥几个瞧好吧。"
街对面有个很简陋的小饭馆,饭馆此时已经上了板,一个守夜老人正坐在火炉旁翻动烤在炉子上的馒头。
他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老人谨慎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问话,外面的人已一拥而进,老人被撞倒。
一伙穿军大衣的青年冲进来四处散开,非常熟练地在屋子里乱翻。一笸箩剩包子、馒头被这些家伙端走,几箱"二锅头"酒也被搬出饭馆……
老人惊慌地说:"你们要干什么?快给我放下……"他话音没落,一只盛米饭的柳条笸箩已扣在老人的头上,米饭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工地上到处燃着篝火,青年们围着火堆在烤包子,喝酒。
谁也闹不清刚才参加抢劫的是哪一伙,因为他们的年龄,装束和神态都差不多。看得出来,他们虽然分别属于若干个团伙,但彼此之间肯定都认识。
钟跃民、袁军喝着酒,不停地向周围打招乎的熟人点头示意。
李奎勇手里拿着一瓶酒,不时地对着瓶子来上一口,他阴沉的目光不停地向四周打量,目光中充满了轻蔑和挑衅。
郑桐凑近钟跃民:"跃民,你看见没有?海淀的、东西城的、朝阳的,都来了,明天早上有热闹看了,你说明天李援朝他们来不来?"
"他当然得来,这种露脸的事他能不来么?"
"那李援朝今天怎么不来排队?"
袁军插言道:"凭李援朝的名声,他能来排一夜队?不信你看着,明早开始卖票了,他才会到,而且绝不排队。"
钟跃民点点头:"没错,他就是第一个买票,也没人敢说什么。"
李奎勇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他凭什么?"
"就凭他是李援朝。"
"扯淡,我倒想见识一下,他难道三头六臂?"
"要是一对一交手,三个李援朝也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不可能有这种机会,他手下亡命徒很多,轮不上他亲自动手,你已经被收拾了。"
"那好,明天他要是来了,你给我指一下就行,我要会会他。"
钟跃民拍拍他的肩膀说:"奎勇,今天是我请你来的,算你帮我一个忙,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说一声就行,我随时还你这个人情,可这次你不能给我找麻烦,你要是想和李援朝叫板,以后自己找机会,和我无关。"
李奎勇点点头:"好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次我听你的。跃民,说实话,以前我最烦你们这帮大院里的孩子,惟独你钟跃民还算条汉子,咱俩只做了一个学期同学吧?可咱们成了朋友,我本以为你钟跃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可我今天才发现,你怎么也有怕的人?"
钟跃民摇摇头:"这你可错了,我不是怕谁,和你说你也不懂,你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