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生活了解多少？”她尖刻地问。

“了解不多！这也正是我要反省的原因。”我不卑不亢，丝毫不畏惧她所处的地位。

这一次女子对我凝视了较长时间，我猜想自己肯定使她产生了不快，但事已至此，已经毫无挽回的余地，我又失败了。这个可恶的女人！我心里默默地咒骂。

她似乎感到气氛紧张，于是放弃了对我提问。她向身边的男子投过去一个眼神，表示没有什么可问的了。

“就到这儿吧！你的情况我们基本都了解了。如果录用你能够立刻上班吗？”男子客气地问。

“没有问题！”

“好吧！如果录用你我们会在一个星期内通知你。你现在可以走了。”男子站起身向我伸出手。

我故意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表示我并不屈尊下贱。

当我走到门口拉门的时候，感到从身后射来两道寒冷的光芒，它如芒针扎在我身上，如果没有猜错得话这个眼神是从那女子的眼睛中放射出来的。那光芒似乎透进我的身体当中，使我有一种麻木软弱的感觉。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会，它如地狱的烈焰充满恐怖和毁灭。这种感觉真是太奇特了，难以言表。当我出了楼门，站在大街上等车的时候依然有冰针刺骨的感觉。

之后的几天我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了一种预感，在我心中升起一团希望之光，虽然那是暗淡模糊的，但依然让我有了期待。然而随着时间的流失，三四天过去后我感到希望的火焰开始衰竭，逐渐熄灭，直到最后我认为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团幻影，是我营造出来欺骗自己的借口而已。

此时我开始踌躇究竟是走还是留。在同学的庇荫下残喘绝望的生命，还不如彻底摆脱这一切来得痛快。也许我该站在高高的楼顶做一次自由落体实验，体会生命在最后时刻的自由和解脱。我恨恨地想。

五天过去了，依然没有消息。在我口袋里只有五元三角钱了。即便我每天喝一碗粥也支撑不了多久。于是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莎士比亚[1]的名言：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默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间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2]

如果命运注定我要经历这样的坎坷，那么就接受命运的挑战吧！如果在这个星期结束后不能找到工作，我就到工厂里去当工人，把自己的学历和身份全部隐藏起来，凭借自己原始生命的体力来吃饭，来解决生存的第一需要。

于是当我下了这个决心后，眼前的绝望和痛苦突然消失了。我开始把自己降低到一个文盲的地位，降低到一个以浅薄的思想和发达的肌肉来获得生存权利的人。也许上天给人类最有用的东西就是四肢和肌肉。

我开始幻想在工厂里当工人的感觉，那也可能是富有浪漫情调的，和朴素的工人在一起调笑、打闹、胡言乱语，不用去体验、去感觉、去思索，只要麻木自己，完成简单的动作，成为生产线上的一个零件，一切知识带来的痛苦都会烟消云散。

这几天同学与我很少说话，每当我很晚才回到住所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我进去后，躺在角落里的草席上，两眼长久圆睁。失眠使我痛苦异常，心灵的伤痛真是比肉体痛苦得多，我暗暗问自己：我的希望在哪里？

周末的晚上，同学告诉我宜名房地产公司通知我报到上班。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没有感到任何兴奋，似乎兴奋的时刻已经过去。当希望最终变成现实的时候，我麻木于这种消息，似乎那对我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事情，就象一具僵尸对待死亡的阴影。这个通知只让我明白一件简单的事情，就是自己的苦难终于要过去了。

但如果我是一个能够预知未来的人，就会明白此时不是苦难的结束，而应当是苦难的开始。

第三章 上班

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我穿上用从同学那里借的钱买的一套西装，在西装里面衬着我专门送到干洗店洗净熨烫平整的白色衬衣，脖子上打了一条同学送我的新领带，另外把头发也收拾得平平整整。我想要给公司里的人一个好印象。

天华大厦是一栋有十三层高的大楼，濒临深南大道，在罗湖区最繁华的地段，公司占了这栋大楼的第七层。

乘电梯上楼，穿过打开的电梯门跨进前厅，我看到在前厅的正中有一位漂亮的前台小姐正坐在台后。她富有魅力的脸蛋上两只动人的眼睛正盯着我，审视我的来意。我告诉小姐我是报到上班。她摆摆手让我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等一等，然后打电话把我的来临通报进去。片刻，她得到我可以入内的答复，于是告诉我进去后到人事部找林经理。

我推开门，看到一个中年女子坐在椅子上。中年女子见我进来，让我坐下，然后在我面前摊开一叠文件，让我添表。我按照她的引导添好了表格。她把表格整理好放进身后的文件柜中，然后招呼我跟她走。

我随她进了一个办公室，这是一个由许多隔断分隔开的大房间。在办公室里我见到了张毅，此人是办公室主任，一副军人的派头，发胖的身材却不失挺拔的风度。

“你以前在房地产公司干过吗？”张毅问我。

“没有！”

“怪不得把你先放在我这儿。好吧！你先在我这里干一两个月，熟悉一下公司的情况，正好我这里需要一个助手。你文笔怎么样？”

“还可以吧！”

“那好！你先在我这里抄抄写写。这里正好有许多以前压下来的工作，你先看看资料。”张毅说着从抽屉里抽出一叠文件递给我。

“你还没领办公用品吧？”张毅问。

“对！”

“你到小李那儿把办公用品领了。再就你喜欢哪个隔断就在那办公好了。到我这一定要有干劲，其它我不会太计较。好了！去领东西吧。”

我离开张毅找到了小李。小李是一个湖南来的小姑娘，看样子只有十八九岁。她利索地替我办理完了所有的领用手续，于是我开始了在深圳的第一天上班。

我被暂时安排在办公室帮助张毅处理杂务，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但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给我的第一项任务是整理分类公司的旧文档。这项工作花了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我把杂乱不堪的文件进行归纳整理，分门别类地装订成册。当任务完成时，张毅对我很满意，他不能不满意，因为在我之前有人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还没达到他要求的效果。

于是我得到了第二项任务，搞公司CI设计。这项工作使我很发憷，因为我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当任务没选择地交到我手里时，我咬牙接了下来。

我只好成为一个剽窃者，照猫画虎模仿其它公司做的CI设计，根据我对审美的稚嫩理解做出了调整，最后尽可能配以流畅的文笔，我用了两个星期完成了设计。到此张毅对我的工作能力有了全面认识，我想张毅也许希望我留在办公室当自己助手。

宜名房地产公司是一家集团公司，下属六七个分公司。公司老总姓丁，就是那天对我面试的男子，看来老总对录用员工还是有其认真的一面。但自此以后，我再没有同丁总打过交道。

公司的福利待遇很是不错，自备有食堂。我几乎每天都在公司食堂进餐。第一天中午，当我被告之可以到公司食堂进餐，而且伙食很好，非常便宜时，我很不以为然，但当我踏入食堂的大厅就被食堂的豪华装饰所震动。

食堂大厅被分割为两部分，左边是普通员工进餐区，右边则为公司头头脑脑的地方。员工每人在领餐窗口旁的桌子上拿一套餐具，然后排队领餐，而头头脑脑进餐时都有服务小姐来照应。第一顿饭给我印象很好，这里饭菜不错，很合我胃口。

在十几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旁，坐了不少员工，大概有三四十人。因为是休息时间，员工吃饭时自然很轻松。我是第一次，有点略显寂寞。当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从门口进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我见过，就是面试时问我问题的那个傲慢的女子。她依然是一身黑色的套装，目光冷漠。当她穿过大厅时，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傲慢气质使得大厅中的绝大部分同事住箸观望。

她走进了领导用餐区，我看到公司的服务小姐非常利落地给她端上饭菜。此时在员工区的男女职员们都用一种非常微妙的眼神来表达他们心中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