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妖精一样温柔
我和主人公楚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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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除夕的晚上,我搭飞机从海口去呼和浩特,然后到包头探望母亲。
由于带的东西超重,机场要罚款。罚款超过了物品本身的价值。我正迟疑着不知怎么办才好,身后排队的小姐说:“董永哥,用我的机票托运吧。”
我回头看了一下,是个长相特别妩媚的女孩子,一时想不起是谁。办好了手续,我一再道谢,然后又问:“对不起,我想不起你是谁。”
“我是×××呀!”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含笑!
这是一个苦难的女孩,也是一个幸运的女孩。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正染着严重的毒瘾。那时,不要说妩媚动人,她连个人都不能算,骨瘦如柴,浑身都是青紫於血的伤痕。
我真诚地感慨祝福她,“含笑,你能过那一关,真是太好了,我真为楚戈和你高兴。”
含笑说:“董大哥,你还是叫我×××吧!”
我这才记起来,她出事以后,“含笑”成了她专为楚戈叫的名字,外人要叫她×××的!
我问含笑她去呼和浩特的缘由,她说楚戈的妈妈(陈楚)和爸爸回呼和浩特定居了,楚戈放了假从学校直接回家,她是要赶回去和楚戈过年。
那几年,还没有出门过年的时尚。100多个座位的飞机上空空荡荡,只有6名乘客。机组乘务员把我们聚到头等舱,拿出航班给她们准备的葡萄酒、水果、饺子,让我们一起吃年夜饭。虽然是萍水相逢,大家却象一家里的兄弟姐妹,特别的亲切深情。
由于是故人相逢,我和含笑话特别多,一句等不及一句地说。慢慢地,大家听出了故事,而且极不寻常,于是都加入了我们的话题。
从海口到呼和浩特,夜航要3个小时25分。连同6名空姐,我们12人把故事叙了一路。
那夜,含笑特别激动,因为激动而特别光彩照人。故事因她而生,故事的主角是她的爱人。
那一夜,我始终在想,在路上是种感觉,这感觉如果要好,一定是回家;如果家里有一个日夜思念的人等待,在路上的感觉就像去天堂。
楚戈的故事,我早已写好了。但就是缺点儿什么,因为缺点儿什么,就始终拿不出来。那一夜,便什么都有了。
那一年空中度过的除夕 ,是一个点晴之夜。
这本书便是讲楚戈和含笑的,楚戈是主角。也有与他相关的人和事,他在大学里的恋人及其命运,他在警方供职的长辈和兄长,但主要是楚戈。
楚戈是我的朋友,我们曾一度忘我地惺惺相惜。
我常去他的宿舍,许多个深夜,楚戈陪我到一个小摊吃东西,我听他讲心中的往事。正是那时候,我萌生了写楚戈的念头。
出事以后,他找我多了,一次又一次在我面前孤独无助地流泪。可以说,我了解楚戈,了解那段苦难的全过程。
楚戈为人谦和乖顺,外表秀气文弱,总是一种无辜受伤的眼神,叫人一看就不忍。
可是,他却有一颗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心。
这是他的亲友包括含笑谁也想不到的。
我也不曾想到。
因此他成了我的朋友,精神世界里永远的故人。
每当想起他,我总是泪流满面。
过去,我们常常听到“必然性”的说法。成功是必然的,失败是必然的,你终究会走向反面,等等。说这话的人觉得已经牢牢握住了真理,还握着未来的走向逻辑。
其实,事情常常是偶然的。一个人走红有偶然性,深思熟虑的爱情与财富也常常是偶然的。很多偶然的事情,大到一个历史事件,小到人的一个念头,常常改变事情的走向。比如说人的命运。
我常常奇怪,为什么人们总是不屑与偶然对话?
楚戈本是个弹钢琴的孩子。虽说童年不幸遭父母遗弃,但收养他的人用一颗不常见的爱心,将贫穷与孤单挡在门外。一段童年佳话又使他成为一个极有前途的钢琴家。如果没有那些偶然的事情,他大概会成为与李云迪郎朗差不了多少的明星。
他与犯罪何干?又与丨警丨察何干?
可是,他却成了一枚争夺生死的筹码。谁得到他,便可以胜,便意味着可以不死。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感叹、困惑,甚至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让我常常觉出人生的荒诞和虚无。
在犯罪与反犯罪这个世界,必然的事情当然很多,这样的事也屡见不鲜。
人生有苦有甜。重要的是在其中成长。这样,你失去的是苦难,得到的是幸福,可是,有的人终其一生没能成长。从楚戈的悲欢离合,我能体会到,成长是怎么来的,成长要付出什么。
我要说的是:人生是盘棋,每一步都须小心奕奕;谁也逃不脱历史。
2
每个人都是从童年走来的。今天无不有昨天的痕迹,昨天无不预示未来的走向。写一个人的命运,须熟读他的昨天。遗憾的是,我对楚戈的童年所知甚少。
不幸的楚戈有4位父母,养父母,生父母,他们都是楚戈童年的权威见证。写这本书的时候,楚戈的亲人们都还沉浸在失去楚戈的悲痛之中。任何采访都会唤醒他们的记忆,无异于在他们心上揭开伤疤。
我只好回忆。在我和楚戈朝夕相处的日子,尤其是他和含笑出事以后,楚戈多次讲过他童年时的故事。那是他童年的标志性事件。
我们还是从楚戈的童年开始说起吧!
第一章一朵花儿要怎样才算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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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岁以前,楚戈的玩伴儿不固定。大家玩得不坏,有时还能相互出些主意,对付不听招呼的大人。大他2岁的含笑也和他玩,因为她是女孩儿,并且从小很乖很懂事,玩耍关系有些若即若离。不过,她与楚戈是天天见面,因为她跟楚戈妈妈学钢琴。
6岁这年,楚戈的妈妈陈楚也想让楚戈学琴。楚戈死活不肯答应。陈楚一急,在楚戈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陈楚不是暴力型的母亲。可楚戈这是第一次挨打,受不了对立,他怨愤地瞪了一阵陈楚,一步一回头,跑出了家门,眼泪儿洒了一路。
门外草坡上,3、4个小朋友正等着楚戈捉初夏的蚂蚱。豆儿见楚戈流着泪,感到很好奇,问楚戈怎么了?楚戈说妈妈打了他的屁股。豆儿一听,变得有些义愤:“你小心点儿,她不是你妈妈。”
楚戈和豆儿一直都是很好的,争吵不快的记录几乎是零。可是,听豆儿这么一说,楚戈象见了仇人似的,脱口而出,“你胡说!你才没妈!你这坏种!”
豆儿也觉得很委屈,我是帮你啊,你怎么不领情呢!“我好心告诉你,你还骂人!你去村子里问问大人,谁不知道你没有亲妈妈!”
这时,含笑已赶了过来,她是来请陈楚到她家上课的。豆儿的话让她听见了,她上去推了豆儿一把,恼怒地说:“你瞎说!他妈妈打他是因为他不听话学琴!再敢胡说,叫你烂舌头。”
豆儿:“我没胡说,不信你去问大人们。”
含笑不再理豆儿,拉起楚戈的手就走。楚戈顺从地跟她走,但神情怔怔的。含笑说:“楚戈,你别听他瞎说,你妈妈最爱你了。”
楚戈:“他们是不是看不起我?”
含笑:“谁让他们看起了?他们是坏孩子!以后再不跟他们玩了。”
含笑的慰藉让楚戈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感到震动。但并没有让他忘却心中巨大的疑问。楚戈盯住含笑看了好大一会儿,扭头奔跑回到了家。
陈楚正为打了儿子内疚不安,忽然看到楚戈回来了,神情怪异地望着他。
陈楚:“儿子,怎么了?”
楚戈:“妈妈,我的亲妈妈是谁?”
陈楚惊呆了,“孩子你说什么?”
楚戈:“刘豆说你不是我的亲妈妈。”
陈楚的脸一下煞白,她想到这一天会来,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儿子,你都6岁了,这么多年你管谁叫妈妈啊?如果妈妈不是你的亲妈妈,你为什么天天叫,天天抱着妈妈睡觉啊?”
楚戈:“妈妈,你是我妈妈,这我知道。可是,如果还有妈妈,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是谁?”
陈楚的眼泪就要流下来了,苦难的孩子真的早熟吗?“儿子,你是有两个妈妈呀!一个是妈妈,还有一个是蒋妈妈。你忘了3岁那年过生日,蒋妈妈来看你,认你做了干儿子,想起来了吗?”
楚戈没说话,对着窗外望了半天,说:“妈妈,我想学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