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办公室里的一书架书全部送给了那些员工,自己只抱着谭剑铭送我的那尊玉佛走了出来。
物业中心来了许多保安,意在监督我们不得带走相应财物。那个保安队长看到我怀里抱着的玉佛,一脸狐疑地走了过来,并示意我放下检查。
我忍住怒气告诉他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不在公司财产之列。他居然大声地呼喝着说放下,“给我检查过才知道是什么,你说了不算!谁知道你们这些人现在会怎么干?”
这个家伙以前见到我时大老远就会弯腰打招呼。我也经常会扔盒烟给他,有时候搞活动送纪念品如果他在场也一定有份,逢年过节为了我兜里厚厚的开门利是,他都会像只哈巴狗一样摇头晃脑。可是现在,他龇着牙冲过来,凶狠地吠着,甚至于还想在我身上咬上两口。
拉扯之下,玉佛跌落在地上,虽然地上铺着地毯,但还是碎裂成了几块。
这是谭剑铭生前留给我的惟一一样东西,我的心也跟着碎了开来。
那个家伙还在用脚踢着那几片碎佛,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哝着什么。
我的血哗地涌上头来,回身操起一把电脑椅,冲过去朝着他的脸上就砸了下去。
最后的场面险些演化成群殴,当110接到通知过来的时候,双方群情汹涌。那个保安队长满脸是血,在那里用其家乡话边哭边骂,而我的手则因为去捡那些碎片时被割得鲜血淋漓,石方在用纸巾给我处理。
过来的几个丨警丨察有两个我还认识,跟他们的顶头上司更是很熟。他们愣了一下,看看这满目凄凉的场景,心里大致也明白了八九成。
他们疏散了群众,然后给我们两个做笔录。问清楚后,他们要我们和解,互不追究。那个家伙自然不肯,大叫大嚷,一个丨警丨察恶狠狠地按住他:“你他妈也放老实点,自己狗眼看人低,找着挨打!好,你不肯和解,他来赔你医药费,你赔他的玉佛好了!你还真不长眼,看你卖了自己够不够钱?”
那个家伙果然老实了很多,丨警丨察接着说:“顺便通知你们公司,现在带你们回派出所,我看你也先停职再说吧!”
那个家伙马上跳起来说他愿意和解,不再追究,并签了字。
丨警丨察走的时候,看着我们说:“别让我们知道你们私底下还有什么打击报复,否则后果自负!”送他们到门口时,我认识的那个丨警丨察过来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萧总,你保重!”
我苦笑着点头。
这一切过程中,老唐都在办公室的一角注视着,一言不发。他的目光似乎涣散无神,又似乎幽深如井,让人害怕。
05
一片狼藉中,人逐渐散去。
我站在空旷的大厅里,百感交集,却又欲哭无泪。
石方无声地在我背后拍拍我,拉我离开,我们走出公司大门,走进电梯。电梯门关闭的时候,我看到保安们锁上大门开始张贴封条,我的眼前一片灰暗。电梯门完全合拢的一瞬间,我神经质地用手扒住它,不肯松手。石方拉住我,有些哽咽地说:“东楼,别这样!”我松开手,门合上,电梯开始下降,我的心也随着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手脚发软。我看到许多人开始流泪,而老唐则一直微笑着。
在楼下,大家纷纷散去。我跟石方老唐分别,自己却悄悄地又返回中信广场。
天阴沉沉的,开始下起小雨。冬雨十分冰冷,我却毫无知觉。我摸出手机,一个个拨打电话,试图跟一些朋友借到些钱。毕竟接下来我们还要重新寻找一个地方守住阵营。
然而,这段时间我的状况众人皆知,许多所谓的朋友早就避我惟恐不及。许多我当年曾经不遗余力帮过的人,如今连区区的几万块钱都在跟我哭穷不肯拿出来。
我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一个厂商的朋友,当年我曾经帮他借壳做过一单假公济私的生意,这家伙个人就从中捞了几十万的好处。当时他要分钱给我,我笑着跟他说先放在你那里吧,以后我需要再找你拿。
可是接到我电话还没等我开口,他就挂掉了,再打他竟然关了机。
我心里说不出的气苦,坐在广场的花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华灯初上,这个广州最繁华的地段仍旧喧闹无比,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悲伤而有所改变。我看到宝马香车络绎不绝,看到满肚肥肠的大款们进进出出,看到纸迷金醉的人们醉意醺醺,看到美丽妖娆的女人又开始出没于夜色,看到乞丐在沿街乞讨,看到许许多多曾经的自己。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站起身时,脸上全是水珠,不知道是雨还是眼泪。
06
我慢慢踱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天河城的时候,我回头望向中信。由于阴雨连绵,整个中信大厦伫立在一片云雾之中。离得远,下面几乎看不清楚,仿佛飘浮在半空中的海市蜃楼。
它的两只角清晰地耸在空中,上面的灯不停地闪烁着。几道射灯的灯柱不规律地扫射着,整个场景看起来,竟有着说不出的妖异。
07
谭剑铭曾经对我说:“人生就是一个轮回的游戏,没有人会知道结局,更没有谁会为谁负责,因为,谁也不是谁的谁。”
如今,他的天下集团因为他的意外辞世而迅速分崩离析,几个股东互相怀疑又难以驾驭彼此,就在最短的时间脱手股票套现。新加坡总部方面派人过来善后,一场轰轰烈烈的事业也终于黯然收场。
我们没有再去寻找新的办公地点,只是靠电话联络,需要的时候就在外面找地方碰头,继续维护着北京惟一的客户。
令人头痛的是债主们起诉后带来的种种麻烦。
我经常一个人深夜坐起来发呆,继而会一个人喝点闷酒。有一次在洗手间滑倒,头撞到硬物后短暂晕厥,醒来时一时间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忍不住会想,在这个城市,再也没有人会关心我的存在。如果我今天在这里死去,可能都要很久才会有人知道,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的不存在。就像已经死去的谭剑铭,他原先的朋友如今每晚还不是歌照唱,舞照跳。
我有时会悄悄地拨着他的手机号码,听到里面传出“对不起,您拨的是空号!”,然后安然睡去。
这天晚上,出国了许久的华总打电话给我说他回来了,叫我出来到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坐坐。见到我时,他几乎吓了一跳,大概是我凌乱的头发、许久没剃的胡须或者是空洞无谓的眼神让他吃惊。
我冲他笑了笑,叫侍者给我来一杯黑牌威士忌,不要加冰。
华总叹了口气,递了根雪茄给我:“东楼,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我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干掉,长吁一口气:“我还好,只是公司不太好了。”
“我都听说了,所以我想帮帮你!”
“怎么帮?”我摇摇头,把手里的雪茄端详了一下,接着点上。
“我帮你联系了一家很大的上市地产公司,他们了解过你们的实力,表现出极大兴趣。”
我有些疲惫地摇摇头:“他们能做到什么啊?”
“首先肯定是在做完详细调查后可以承接你们所有的债务,其次他们本身也还看好你们的一些项目,另外,他们自己目前也有一些软件项目要开发。你明白了?”
我仔细想了想,告诉华总我会尽快跟老唐他们商量。
谈判于两日后在对方的公司进行。
之前的两日我们送去了目前的资产负债表和他们要求的一些资料,他们必然也从侧面对我们进行了调查。不过事到如今我们倒是坦然,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
意外的是,谈判的进度出奇的迅速和顺利,我想大概归结于我们的心态和对方的诚意。
最后,我们达成了三项关键共识,基本敲定了这次合作或者说收购的主要条款。
首先,他们承诺接手我们列出的所有债务,当然也接手所有的债权。
其次,他们负责投入一笔资金,保障目前我们手头项目的顺利完成,同时两个新项目的研发和实施的费用也由他们提供。
第三,新的办公场地由他们提供,办公设备的投入由双方协商后对方出资。
作为我们付出的代价就是让出68%的股份给对方,另外带着北京的项目和华总的那个办公系统的项目进场,华总在谈判桌上暗示了这个项目将由我们接手。
谈判桌上,老唐出奇的心平气和,这令我和石方都感到十分欣慰。
最后,老唐提出希望公司能够拿出一笔钱来先结清拖欠员工的部分工资,对方简短商议后爽快答应。
老唐义无反顾率先在合同上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