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问道：“这浑小子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念了多少书？”

陈安生答道：“是呀，就算把小屁孩小学到中学的全部上课时间加起来，顶破天怕也就只念了三年多。”

陶胖尽管也只是一名初中毕业生，却尤为看不起这个“没文化”的小壳钻，鄙夷地呵斥道：“你个未成年人，不跟在你妈屁股后面跑，混到我们知青队伍里来干啥？”

肖天鸣嘻笑道：“陶胖你说啥呢？你没听安生说，人家的妈早死了，他跟个鬼呀。”

小壳钻却不服气地朝着陶胖叽咕道：“你说哪个混了？我也是报了名的，我也是知青！”

陶胖用眼角扫扫小瘦猴：“我看你龟儿子一字认棒槌，也配叫‘知识青年’？——什么是‘知识’？嗯，什么是‘知识’？”

众人一听都笑。

陶胖的话倒也不无几分道理。其他的“知青”毕竟还多少有那么点“知识”，不像小壳钻那样十足懵懂。他们中的许多人虽说心里也迷茫，但好歹还是朦胧地知道，这是政府在组织“上山下乡”，是政府在号召自己去“干革命”，有的则意识到自己或者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或者因为成绩不好失去了升学机会，得另外寻一条出路。而这小壳钻的小脑袋瓜里却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没想，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上山下乡”、“知识青年”、“革命”、“前途”、“出路”这些概念为何物，也无所谓高兴、悲伤乃至牵挂，真是稀里糊涂地就踏上了去大巴山的路。

大家都在笑，陈安生的心情却有些黯然。说小壳钻稀里糊涂上山下乡，自己何尝又不是稀里糊涂地上山下乡的呢？别说弄不清为啥下乡，就连怎样下乡也是稀里糊涂的。还有，原来以为和燕子比翼双飞，如今倒成了带着这个小屁孩一道走了。难道说，这就是我的宿命？

众人正说笑着，几个肩挎黄帆布书包的小子丫头走了过来。

肖天鸣拉拉肖天健的衣袖，指着其中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子说：“天健你快看，那不是孟盥穑俊�

肖天健注目一看，惊喜道：“真是孟睿�

孟钍切な闲值艿囊桓鲈斗勘砀纾惨蛭彝コ煞萏呤аб丫侥辏ツ晗孪绲搅舜蟀蜕健Ｃ项的父亲年轻时特别喜欢元代大书画家赵孟睿映錾笠皇毙酥拢愀鹆苏饷锤鲅胖碌拿帧�

肖天健问道：“孟睿悴皇侨ツ昃拖孪绲酱蟀蜕饺チ寺穑趺匆苍谡饫铮俊�

孟钕袷怯屑阜志薪鳎夯旱卮鸬溃骸芭叮杪璨×耍一乩纯纯础Ｋ羌父鋈艘彩侨ツ甑酱蟀蜕降闹啵捕际怯惺禄刂厍炖吹摹裉煳颐抢创钅忝堑某祷厝ァ！�

汪鹄翀朝孟畛虺颍庑∽由门即笱郏虼盅玻呗妨谢⒉剑闷娴厮担骸斑祝饧一锍さ霉恍圩常�

肖天鸣向他低语道：“孟畹陌职质腔破揖３隼吹模项从小跟他爸爸练过武术。”

汪鹄翀说：“嗯，难怪，果然有点将门虎子的模样。”

卓娅却对几个六四年的知青很好奇，探问道：“各位同学，你们到大巴山都一年了，给我们说说大巴山的情况吧。”

一个二十来岁、五短身材的青年答道：“想了解大巴山吗？那很简单：一个字，苦；两个字，很苦；三个字，非常苦。——怕了吧？”

江桃桃说：“说他妈些来吓人啰！”

五短青年说：“吓人？试了才晓得锅儿是铁打的！”

卓娅心里暗想，这人说话够冲，干嘛轻视人！

孟罱樯艿溃骸八辛踔疚埃�64级高中毕业生，现在是云坝区赵家公社红旗林场的副场长。这次刘志伟和郭南下一起回渝参加知青会议，我们这些人都是请事假、病假回来的。”

卓娅忍不住说道：“这个刘志伟还是个副场长，说话怎么这样冲！”

孟钚Φ溃骸八馊艘幌蛘庋Ａ踔疚暗睦虾菏堑刂鳎粮氖北徽蜓沽恕Ｒ蛭煞指撸业男值芙忝么有∈芰吮鹑诵矶辔廴杵哿瑁桶颜巳愕搅怂廊サ睦虾和飞稀ＫＫ担颐钦飧黾壹移迫送鋈且蛭隽死虾赫飧龌等耍杈褪潜焕虾夯罨钇赖摹Ｓ幸换兀瓜肴ヅ偎虾旱姆兀故歉绺缃憬闫疵棺璨琶慌俪伞！�

肖天健听着孟罱樯芰踔疚埃蛋抵迤鹆嗣纪罚芫醯谜饧一锒约彝サ拇矸椒ㄓ惺裁吹胤讲欢裕捎窒氩煌赣心牡悴欢浴Ｋ巴肺实溃骸懊项，郭南下在哪个场？”

孟畲鸬溃骸八乔嗌焦缜嗌讲璩〉母背〕ぁ！�

“云坝区有几个社办场？”

“我们太平县云坝区一共有七个公社，办了七个社办场。那边年龄很大的那个胖姐姐名叫李金枝，是郭南下他们青山茶场的；旁边那个年龄很大的男的名叫甘一孝，他和我都在赵家公社红旗林场，跟刘志伟一个场。”

肖天鸣没大说话，一直在细细打量这些六四年下乡的知青，这时顺着孟畹氖种竿ィ痪醢蛋涤行┭纫臁�

汪鹄翀看见肖天鸣的表情，忍不住莞尔一笑，附在他耳边低语：“这两位哥哥姐姐是不是有点奇人异相？”

那位胖姐姐看上去约莫二十三四岁，身材出奇的肥胖，少说也有一百六七十斤。那位瘦长的哥哥甘一孝年龄像是比李金枝还要大一点，生了一双招风耳，一个酒糟鼻，奇瘦细长的身材偏偏配一个筲箕背，头发蓬乱，衣服邋遢，肩挎一个旧药箱，模样颇有些落拓滑稽。

一旁的孟钜脖煌麴懒埡托ぬ烀切α耍樯艿溃骸案室恍⑹乔寤醒�62级的高中生，出生在一个医生世家，喜欢医，懂一些医术。可是他父亲却坚决反对他学医。”

汪鹄翀开玩笑道：“孟睿忝橇哪暾庑┲嗷拐媸遣亓曰ⅲ龈鋈萌擞∠笊羁蹋≌饩徒凶鞑豢床恢溃豢聪乓惶�

众人正和孟盍牡闷鹁ⅲ潜吡踔疚叭匆言诖叽伲骸靶辛诵辛耍项，闲话少说两句，赶快去找郭南下，看我们几个六四年的知青今晚安排住哪间屋，明早坐哪辆车。”说完，一行人便去找郭南下了。

傍晚时分，三十八辆带帆布顶蓬的解放牌大卡车开到了两路口公寓门前，在人行道旁排列成一长串。每辆车的车门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乘坐这辆车的知青名单。

和大卡车前后脚，市中区安办谭副主任和上清寺街道办的苟妈也来了，方友梅和他们走在一块儿。

苟妈脚刚落地，便扯起喉咙对着两路口公寓喊起来：“同学们，都把自己的行李搬出来，搁到车上去！”

公寓里的知青们一听楼下苟妈呼喊，纷纷拎起行李，一窝蜂地往门外涌，场面顿时有点乱。

方友梅一见此状，赶紧在谭副主任的耳边简单地沟通了几句，然后快步走上前去，高声招呼道：“同学们，大家都原地停下，先歇一歇，听我们统一安排上车放行李！”

招呼完毕，方友梅迅速把苟妈、几个街道办事处干部和几个高中生召集到一块儿，向他们一一交代任务。街道干部和高中生们分别站到了三十八辆军车旁，提醒、接待着乘坐各辆车的知青，还帮着女生和体弱的男生提行李，方友梅则在人群中穿梭着，指挥着。每辆车都把被盖卷沿车厢壁一个挨一个地放下，做成一排临时的座椅，把其他行李堆放在车厢中间。一会儿功夫，六百多名相互陌生的知青变得井然有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