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和肖天健被卓娅的神态逗笑了。

卓立说：“禁书那是我说的，人家书店可没这样说，人家只说‘不收购也不出售’。”

但三个人都没想到，这书一不小心就传播开了。

李素琴却并不知道女儿正在校门前焦急地等她。当她踱过校园的时候，看着多年来熟悉的一切，心情慢慢平和了许多。

这一夜星朗月明，嘉陵中学的校园显得格外幽静迷人：月光下，一条泛白的道路从学校大门直通到道路另一端的教学楼；道路两旁排列着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梧桐树下种植着红花绿草；道路端头的教学楼是一座青砖大楼，哥特式的石础，罗马式的窗户，却配着中国传统的歇山式挑檐屋顶，风格很别致；校园四周有成片的竹林，此刻在夜风中飒飒作响；一条通幽曲径蜿蜒伸向险峻的巴岩，那里是曾家岩临江的边缘。

李素琴与这所学校有着极其特殊而深厚的渊源，她十四岁就来到了这里，先是作为一名被收容的难童，后来又成了这所学校的校长。

李素琴原本是湖南人，父亲在长沙城里开着个小商铺，自幼也算衣食无忧。1939年底，日寇继攻陷湖北武汉后，进而进攻湖南长沙。有一天，李素琴正在商铺门前玩耍，天上突然飞来了一群日本飞机，对着地面一阵猛烈轰炸扫射，倾刻火光冲天，浓烟翻滚，小商铺坍塌成了一堆废墟。李素琴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稍稍缓过神来，就一边哭喊着“爸爸！妈妈！……”，一边拔脚往废墟里跑。但屋里的父母和兄弟姊妹全不见了。

这时候，有一双大手一把搂住了她，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孩子，爸爸妈妈都不在了，跟我走吧！”

她扭头一看，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眼眶里噙着闪光的泪水，模样很慈祥。这个人叫张季梅，是重庆《新华日报》社的记者，她是受宋美龄和邓颖超的指派专门来收容战地难童的工作人员。就这样，李素琴和七十多名难童一起来到了重庆，来到了嘉陵中学。

当时，嘉陵中学充当了全国各地难童们临时的战时收养所。自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日寇铁蹄践踏之处，城垣被炸，田园被毁，数以百万计的中国儿童一下子成了战争孤儿，数十万儿童更被掳往日本本土进行奴化教育，挽救儿童成了当时中国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于是，国共两党一些政要的夫人们便共同领衔发起成立了一个专门收养难童的组织，叫作“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儿童保育会”选举宋美龄任理事长，李德全任副理事长，邓颖超等担任常务理事。此外，宋庆龄担任了儿童保育会名誉理事长，蒋介石、***、陈立夫、***、冯玉祥、叶剑英等二百八十多名顶级名人以及国际友人和驻华使节担任了儿童保育会名誉理事。保育总会的会址最先设在汉口圣罗易女子中学，国民政府及大批机关、工厂、团体与难民纷纷向西南大后方撤退时，保育总会也随之迁入了重庆，会址就改设在了重庆嘉陵中学。

李素琴清楚地记得当年儿童保育会的情景。有一天，第一夫人宋美龄在保育员的陪同下前来看望孩子，张季梅带领大家唱起了保育院院歌：

我们离开了爸爸，

我们离开了妈妈，

我们失掉了土地，

我们失掉了老家！

我们的大敌人，

就是日本帝国主义和它的军阀，

我们要打倒它！

打倒它，才可以回到老家；

打倒它，才可以看见爸爸妈妈；

打倒它，才可以建立新中华！

唱完歌，张季梅高声对孩子们说：“孩子们，蒋妈妈来看望我们了，欢迎蒋妈妈给我们讲话。”大家便鼓起掌来。

宋美龄望了望墙上的嘉陵中学校训，说：“我们既然来到了学校，也就是教书育人的园丁了。大家看见墙上的校训了吗？说得好哇，精益求精，这也是我们儿童保育工作应该牢牢记住的训示！”

她抚摸着站在前排的李素琴的头，又接着说：“我们眼下的工作就是要尽职尽责尽心尽力地做好救助、教育和培养儿童的工作，要解决大家的穿衣问题，赶快做过冬的衣裳；要打扫卫生，医治疥疮，消灭虱子；还要勉励孩子们读书学文化，将来为我们的国家出力……”

宋美龄的话让保育生们倍感亲切，燃起了新的希望。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李素琴下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当一名教师。

看着月光下的教学楼，李素琴十分感慨。命运似乎就是刹那间的遭际，如果那年她没有遇见张季梅，如果不是张季梅引导她看了那么多油印的《新华日报》，她生活的路又将如何展开呢？就在这座楼里，她差一点就跟着国民党干“革命”去了，那可真“黑”了，庆幸的是自己最终选择了***，成了一名红色的共产主义者。就是把她带入重庆的张季梅成了她加入中国***的介绍人，而且也成了她和卓一帆的红娘……

“妈，想什么呢？”卓娅的叫声把李素琴从回忆里唤回来。她看见卓娅正站在校门前的路灯杆下，侄子卓立也笑吟吟地站在卓娅身边。

“怎么还没回家？”李素琴问卓娅。

卓娅踯躅着没有应声。

“是为这本书等我吧？”李素琴将手里的《红与黑》扬了扬。

“妈，书是卓立哥的，”卓娅吞吞吐吐地说，“他该还人家了。”

“你们怎么都这样不懂事？”昏黄的路灯光下也看得见李素琴满脸责难的神色，“娅娅，你就要参加中考了，立立也要参加高考了，自己掰起指头算算还有几天，就没点紧张样！”

“二婶尽管放宽心，”卓立很自信，模仿京剧念白道，“我是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李素琴被逗笑了：“你这孩子，跟你爸爸一模一样，说话没个正形。你就骄傲吧，可不要大意失荆州！”

“我们心里有数。”卓娅一看气氛缓和下来，赶紧抓住机会说道，“再说了，基础扎不扎实也不在这几天……妈，您看这书是不是……”

“卓立、卓娅，有些问题我得和你们俩认真谈谈了。”李素琴的脸色严肃起来，“我收缴这书也不全是因为考试，你们这个年龄段正是世界观形成的关键时期，读课外书一定要有选择，像这类资产阶级的文艺作品还是少碰为好。”

“妈，您这话也太绝对了，《红与黑》可是世界名著。”卓娅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看法。

“世界名著？哪个阶级的世界名著？它宣扬的是资产阶级的个人奋斗，你能否认吗？”

“二婶，您说的恐怕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卓立也不赞同这位革命长辈的极端看法，“我认为，司汤达不是在歌颂资产阶级，恰恰是在无情地批判资产阶级。”

李素琴诧异地看了卓立一眼。

卓立继续侃侃而谈：“于连�6�1索雷尔原本打算，此生不穿上红色的将军制服，就要穿上大主教的黑道袍，可最终两样愿望都没实现，却上了断头台，这不是深刻揭露了资产阶级个人奋斗的道路是行不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