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麻雀以植物种子为食不假，但植物种子并非全是粮食种子。何况，就算麻雀吃了点粮食，那也很正常嘛，人类如果都落到在雀鸟口里去争夺粮食的地步了，那社会经济也就岌岌可危了。”

“老师，其实麻雀的秉性也是颇耐人玩味的。”

“怎么个耐人玩味法，说说看。”

“它们性情极活泼，富于好奇心，胆大易近人，但警惕性却非常高……还有，喜欢群居，繁殖力强。”

“不错不错。我看麻雀的形象也颇耐人玩味，它们脸颊左右各有一块黑色的大斑印记，那就是麻雀最容易辨认的特征之一嘛！”

“哈哈哈……”两个人都失笑起来。

肖涤尘坐上莫平开来的吉普车离开了北碚。半路上肖涤尘下了趟车，在路边店买了一只盐水鸭。每次回家，他总要用自己从牙齿缝里省下来的钱给妻儿带点吃的。莫平争着上前付钱，肖涤尘却怎么也不允许，也只好作罢。吉普车重又上路，沿渝碚公路穿越施家梁、三溪口、同兴乡、井口、双碑、陈家湾、小龙坎、化龙桥、李子坝、牛角沱，待到达上清寺时，已是半下午了。

老远，肖莫两师生就看见卓一帆已守候在上清寺的路旁。卓一帆这人身材挺拔，形容俊朗，只是已微微有些发福，使他的身体略显臃肿，而他审视的目光则透着精明又显着谨慎。卓一帆吩咐莫平把车先开回市委去，然后便和肖涤尘一起沿着中山四路缓缓踱步前行。

重庆中山路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一条名闻遐迩的路。

这条路早在1931年便已建成通车，是渝中半岛上最早的中轴主干线。中山路从东至西北分为四段：出通远门到观音岩这一段叫中山一路，自观音岩至两路口叫中山二路，自两路口至上清寺叫中山三路，自上清寺十字路口再往东北曾家岩延伸的一段叫中山四路。

中山四路是中山路中最短的一段，不足一千米，然而历史上居住在这条路上的不少人却都非泛泛之辈。自1891年重庆开埠，便有法国天主教和基督教的牧师来这里修建教堂、住宅、学校；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后期，这里又陆续兴建了高级公馆和别墅，逐步形成了德安里和大溪两大别墅区。国民政府西迁重庆后，行政院、监察院和考试院都设在中山四路，一些高级政要以及社会名流贤达也都居住在这条路上。此外，在抗战时期，“同盟军中国战区总司令部”也安设在这里；曾家岩50号又是**南方局在重庆市市区内的主要办公地点，人称“周公馆”；鲜特生的公馆“特园”则成了中国民主同盟的大本营。抗战胜利后，***赴重庆谈判期间，他的办公室兼卧室就在嘉陵中学隔壁的张治中将军的桂园，国共《双十协定》就是在这里签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条路又先后成为了**西南局、重庆市委的办公地点。

岁月流逝，中山四路沿街种植的黄葛树早已根深叶茂，硕大的树冠几乎完全覆盖了路面空间。路道两侧山坡上散布着几十座历史遗存的欧式或中西合璧的小洋楼，或远或近，高低错落。飘零着黄葛树树叶的狭长街区仿佛正悄悄诉说着岁月风雨的侵蚀，弥散着一种神秘的历史气息。行走在这条幽静而积淀深厚的路上，久未晤面的卓一帆与肖涤尘仿佛都沉浸在沉思之中，有很多的感慨。

卓一帆问道：“涤尘，过得还好吗？”

肖涤尘答道：“教书育人，如此而已。”

“一晃，我俩怕又有两三年没见面了，你没责怪我吧？”

“你居庙堂之高，我处江湖之远，这很正常，何怪之有？”

“这样说就冤枉我了，你哪里了解我的苦衷。唉，楼台虽高却是麻雀筑巢，世交之谊我可没忘。”

“别别，杜荀鹤说，‘吟发不长黑，世交无久情’，古已有训嘛。”

“涤尘，你总是这样咄咄逼人。现在的政治形势你不是不知道，我不能不言行谨慎。”

“难道我就是洪水猛兽？”

“哪儿的话，我可从来没这样说，也从来没这样想过。只是，一些思想极左的人你还不得不防。”

“说到底，还是得防……算了，闲话不说了，一帆，这样急匆匆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前几天若兰来找过我，我俩一起到江风茶楼去坐了坐，没想到那个江昌贵跟踪我们，回来就弄了个满城风雨……”

“江昌贵这人，年轻时就有点包打听的习惯，他这劣根改也难，你也不必太在意。”

“我家素琴也有些犯糊涂，这两天一直疑神疑鬼的……”

肖涤尘哑然一笑：“就为这事把我找回来，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我相信你，更相信若兰。——一帆，当年你要不是过于沉迷于政治，若兰怎么抉择真还未可知。”

“不不不，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找你不是谈若兰，是为了天鸣中考政审的事。”卓一帆解释道，“前几天若兰来找我就是为探询中考政策。可江昌贵弄得流言四起，我总觉找若兰已不大方便，而中考之期又迫在眉睫，所以只得把你找回来了。”

肖涤尘一听是“政审”的事，立即警觉起来，大儿子去年落榜让他很痛心，不由他不对小儿子今年的中考分外耽心：“一帆，是不是‘政审’又有了什么新的精神？”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有政策问题，也有素琴的问题。——到我家去吧，这个事得坐下来慢慢给你通气。”

肖涤尘不再说话，神情有些凝重，卓一帆也沉默了下来。

路上十分宁静，不时有一些被雀鸟啄落的豌豆粒大小的圆果子悄悄地坠落下来，像稀疏的雨点一样砸在肖卓二人身上。肖涤尘知道，那是黄葛树的果实。很多人误以为黄葛树不开花，其实那满枝桠的圆形果子就是花的明证，只是和其他榕属无花果的隐头花序一样，你看不见它的花罢了。

肖涤尘喜欢黄葛树，特别是生长在中山四路沿街堡坎上的那些黄葛树，那虬曲盘旋的树根爬满了石壁，就像一幅幅奇异的现代派浮雕，形成了一道非常独特的街市风景线。他钦佩黄葛树那极强的生命力，不论多么贫瘠的石坡、山崖、峭壁、堡坎，只要有点缝，它的根就能抓住、伸入进去，吸取稀少的水分和养料，然后顽强地发芽、生长。即便没有缝，它的根也会越过石头或者干脆把石头围裹起来，直至寻找到自己成长之所需。他也欣赏黄葛树那扎实的根基，据说，它的枝叶覆盖有多宽，根在地下便占有多大面积，所以不怕狂风暴雨。这黄葛树肖涤尘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在那些阳光斑驳的枝叶间，悄悄飞逝了多少的青春光阴啊，从少年、青年到双鬓微斑的现在，有自己的时光，有和若兰、一帆相处的时光，还有和天健、天鸣、卓娅几个孩子在一起度过的时光……

肖涤尘停了下来，凝神观看着一堵石壁上的黄葛树根，感触颇深地说道：“黄葛树的确具有异乎寻常的奋斗精神。不过换个视角看，它也有太多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