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改朝换代(15)
(寻求出版)
这次涨大水,前后整了十五六天,一直到“六月六”(七月二十三日)的前两天才晴正。
起先,连倒三天的暴雨,后来,天就像烂了洞补不起了。不是上午漏,就是下午漏,要不然半夜漏。各家各户遭泡胀了的墙壁、家具,不仅水印没有消,遮阴处的水印还在冒水珠珠儿。
周家偏偏儿的竹编泥灰墙还经泡,只是靠巷子一边,表面石灰遭了,太阳一晒,脱了些皮。周老幺打谙,二天换房草时,把底下一截换成城墙砖的半妆台。所以,他一路过城墙边天色早,都要撬几匹城墙,拉回来堆倒巷子墙边。
成都省本来就潮湿,长时间下雨就弄得:床上的铺盖、罩子、床草、席子;柜子头的衣裳、棉衣、棉絮,一直是湿鮓鮓的。
俗话说,六月六,晒衣服。
年年时逢这一天,人们总要晒衣裳,何况今年子遭了大水。
春妹子小时候,看倒大人六月六晒衣服,听大人说,这一天晒了衣裳,衣裳不得生虫、生霉。结果这种说法,一直到她到刘公馆。刘家大女子都读高中了,才真正弄醒豁,晒衣物只是为了“出霉”。
春妹子记得倒,有年子六月六,她同几个女佣给刘家晒衣裳,晒了三四十杆杆的虎豹皮毛、绫罗绸缎……还铺了一路板板晒书籍、字画。下午,大女子放学回来,看倒晒那闷多东西,就同春妹子摆了六月六的名堂。大女子说,他们留过洋的先生(老师)才讲的,意思是:
每年子六月六的前二十来天,是霉(梅)雨期,哪怕不下雨,这段时间的气候(空气)也很潮湿,是衣物、书籍、字画受潮最凶的时候。六月六是霉雨期过完的两三天,是最干燥的日子,一般都是火红太阳,正是“出霉”的日子。于是,人们在这一天纷纷都晒衣物,以防生霉、朽烂。
车过来说,这一天晒衣物防虫蛀是俗传,虫是不易晒死的。防虫蛀最有效的方法,是用药物,使用樟脑丸,即臭蛋为佳。
刘家屋头除了用臭蛋,还爱在每件衣裳的包包头、木箱皮箱底下,放纸包的叶子烟烟骨头,防虫蛀效果也巴适。
这一天,果然盼来了艳阳天。全院三户人,各家都把该晒的东西晾出来。晒衣杆不够,牵绳子拴树间,再不然就旋砍竹子。
秦大孃,多早就把郑家女儿吼起来洗衣裳。王妈和哑女也早早来到井坎上。春妹子早就洗了好一阵铺盖、罩子、衣裳了。周老幺没有出车,专门扯水,给春妹子扯,帮秦大孃扯,也替王妈扯。
周老幺还帮春妹子揪(音久)铺盖、罩子,掌杆杆,晒杆杆。晒完旋洗的衣物,又把柜子连二的东西抱出来晒。反正,把啥子值钱不值钱的东西,都抱出来晒,双扇门板,单扇门板都取下来铺起。
秦大孃晒的东西也多,包括羊皮袄子、狗皮褥子,占了院子近一半的地盘。
陈立寿屋头,晒了房后小垻子,又晒屋前前院垻,啥子皮毛绸缎、毛毯呢料、鸭被鹅枕,都晒出来了。
整个院子到处挂起万国旗。既是各家衣物的大暴晒,又是各户家产的大展现。陈立寿最富裕,但他比起春妹子帮的那个团长屋头,算是简朴得很的了。秦大孃屋头的衣物多,但莫得值钱的东西。她连一件旗袍都莫得,可能是古板,或因是尖尖脚,而郑家女儿也莫得旗袍。
一切都弄完了,离晌午还早。院子头到处晒起东西,怕水生乱拱,春妹子干脆喊周老幺带出去耍。他们一进小南街,两边屋檐也晒满了衣裳。(寻求出版)《两代沧桑》著作权注册登记号:21-2008-A-(3465)-0520
第三章改朝换代(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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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通顺桥,大街上的人比小南街的人多。
左手边是甲花茶铺,右手边第一个铺子是小百货店,挨倒就是中药铺、刊刻社、乐器店;对门是专卖鸡丝、拌白肉的“一柳村”,这边又是卖炒菜的“长生殿”,往前几步就是曾麻子开的西医诊所。
最打眼的馆子,是“努力餐”。努力餐有七间铺面,一楼一底,登楼可见少城公园。既有达官贵人上楼厢,又有平民百姓在底下吃“大众饭”。
再往前走是“廿四旾”(春字古写),廿四旾买油糕、附油汤圆儿、小笼蒸饺、红油面。还没有到正晌午,店堂就坐了不少太太小姐。
周老幺也带起水生坤了一盘“利和森”。进门就给水生要了一碗红油水铰,一个油炸豌豆儿糕,自己喊了一碗杂烩面。周老幺见水生隔锅香,也请幺师喊对门子“精美处”,切了一个拼盘儿,打了二两酒端过街来。不久,又听倒精美处的幺师,喊利和森端碗面过街。这边的幺师立刻应声:“听倒了,马上到!”
两爷子吃饱了出来,公园侧门(斜坡桥)对倒的“菜羹香”馆子,专卖帽儿坨饭,七八张桌子,坐满了劳力人和学生娃儿。
菜羹香隔壁是“四五六”,四五六买苏杭口味儿的排骨面、大肉面、炒膳糊。不大的店堂,净坐的是秀秀气气的下江人。
口岸最好的是,挨倒公园大门的“邱佛子”,邱佛子虽打的“豆花饭”阴丹旗幡,但又有小份炖牛肉、烧牛肉、樱头儿肉和时令拌菜。只要进出公园的游人,好多都拿给他们招进店堂,馆子随时都在打拥堂。
祠堂街除了馆子多,就是书店多,光是公园大门对门子,就有三四家,往永兴街方向又是两三家,往西御街方向还有三四家。洋马儿店(自行车车行)两三家。文具店两三家。一家戏院兼电影院。
逛完祠堂街,周老幺又牵起水生,进了不收门票的少城公园。
过了大门拱桥(龙凤桥),一段不长的三合土道,两旁排满摊摊儿:揑面娃娃的,倒糖饼儿的,卖巴郎鼓儿、响筒子、风车车的,卖青果、盅盅枣儿、车甘蔗的……
周老幺向来爱看闹热。春妹子长行说他,站倒是根桩桩,坐倒是个坑坑。
他们先看揑面人,出名的“富麻子”揑面人手艺好。侧边有人说他叫富光荣。他坐在长板凳儿后头一截,前头放一个木箱。木箱横栏上,插了好多彩面揑的花草鱼虫、鸟兽人物,木箱边边立一捆草把,草把上插的是各类戏曲人物。富麻子见围观者多,他揑一坨粉面,经过配色,搓、折、压、揑、挑、拉……随心所欲,造就物型凭指下功夫,很快就把一件色彩鲜艳、生动有趣的东西揑出来了。有的旋揑旋卖,有的人买横栏或草把上的旋货。
对门倒糖饼儿的是,名气多大的蔡建成。周老幺在苏坡桥、簇桥的赶场天见过他。他坐倒摊后火炉边,面对洁白如玉的大理石板,执勺在手,静气凝神,运腕走勺,流糖如丝。或抖,或提,或顿,或抹……快慢结合,高低起伏。像写意水墨,如工笔微雕。他最擅长,龙、凤、猴、兔、鱼、虾。倒完一件,用一根竹签支撑,插于草把。观之如画,取之可食。
又走几步,是一个名手樊糖饼儿。一贯在三洞桥、通惠门扯敞子。他擅长倒戏曲人物,水浒一百零八将,不仅倒得自然,硬是个个栩栩如生。各种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展现于石板,观者无不叫绝。
车过来是面人雷耀三,技艺高超,匠心独运。年年青羊宫花会,是出尽风头的人。他揑个寿星老头儿慈祥可亲,揑个芝麻官儿逗趣可笑,揑个张飞妙趣横生,揑个猴儿童趣十足。
周老幺觉得面娃娃看得吃不得,就倒过去喊水生转糖饼儿。樊糖饼儿说:“童子手红,保转金龙。”
水生连转三手,两手桃子,一手虾子。周老幺有小赌的习气,又喊水生摸“赵”字,又是连摸三手,先是吴,又一个姜,第三手才摸个孙。
樊糖饼儿开玩笑:“昨晚黑滥了尿嗦?”
周老幺打调打得快:“樊糖饼儿,童叟无欺哦,篓篓头有莫得赵字哦?”
樊糖饼儿摇了一下篓篓儿递过来:“哥子,开黄腔嗦?”樊糖饼儿的篓篓儿还没有伸拢,又收回去了。周老幺晓得看清楚没有哦,最后,干脆把摸的转的合起来,请樊糖饼儿倒成一条大金龙。(寻求出版)《两代沧桑》著作权注册登记号:21-2008-A-(3465)-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