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妹子对他说:“你这阵假巴意思是掌柜了,我们两口子还是包两颗牙齿。”
以貌取人是社会风气。不管长相啷闷,脚下无鞋一身穷,好象都莫得啥子人谈闲。口中无金,掌柜莫人问津。
周老幺和春妹子到青龙街,成都最大的省立医院挂牙科。周老幺两颗门牙包金,两颗虎牙镶银;春妹子只是两颗门牙包金。
之后,周老幺又佩了一枚大金戒,还刻了“周友敬印”小篆四字。他穿白棉衬衣,套黑缎马褂儿,戴黑礼帽(博士帽)。虽不带富贵像,但当过兵的人,掌柜还是随坤二分。
春妹子也佩了一副宽坠金耳环,还把她婆婆给她的一副细坠金耳环加工成一枚戒子,头发挽了个圆纂,圆纂扎红头绳,别了根白银簪,穿朱红缎子旗袍、绣花鞋。显得洋盘也富态,掌柜娘足智多谋又绰绰有裕。
水生也在欢庆抗战胜利那阵,耍烂了“风车车儿”,还耍烂了“兔儿灯”。
这一向,天天都有十几二十挂美式十轮卡拉起队伍,几门十门三匹马拉的大炮,从北巷子路过。也停在通锦桥一带,再慢慢儿进入北较场。第二天,军车、大炮又从北较场转向西较场,或往西门、南门出城,红黑都要从北巷子路过,间或走间或停。
不管是军车上的步兵,还是大炮上的炮兵,个个都军容整齐,精神抖擞,阳刚威武,场面雄壮。
一路上,到处都有民众敲锣打鼓、鸣放鞭炮,拉起横幅,举起纸旗旗儿,上书:“欢迎抗日前线的功勋凯旋”,“功勋凯旋,民众乐开怀”,“没有前方功勋,就没有后方民众”等等。以示敬意和欢迎。
好多市民自发给官兵端去开水;有的富人还就地买些花生、胡豆儿、硬糖,一捧一捧捧倒在官兵手上;附近的农民纷纷抱些谷草出来喂马、扫马粪(捡来作肥或卖钱),场面亲切感人。
只要是过兵,周老幺就要去看热闹,要是车队停在家门口,他也提开水送去,水生也看闹热。好多人都在向他们打听:是哪个部队的?从哪儿撤下来的……周老幺也去打听,尤其注意每个长官。他巴南不得在功勋中找见他的三哥。然而,兵过了好几天,周老幺也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无愧于功勋的三哥。
事后好多天,周老幺的脑壳头,一想起那些站在车上的兵,他觉得个个都像东门城门洞儿,立的无名英雄一样。只是他们没有背斗笠、大刀,穿的长裤儿。
周老幺没有抱二娃找算命先生,他给二娃取名:周才勋,其用心良苦。
周老幺已开始路车的生涯,乡下春妹子的叔伯兄弟卢兴文,东问西问还是把春妹子找到了。
他小春妹子九岁。春妹子还乡那阵,文娃子不在屋,说是到重庆鬼混去了。
他闹的是,抗日胜利了,成都更好找钱。高矮把他老汉儿的钱哄了些出来,借口跟倒春妹子闯天下不得拐……
卢兴文也夹了一包用草纸包的干咸鱼来,在华老头儿桃屋睡门板。白天去茶铺,吃饭就回来了,天天吵倒找活路。
当学徒娃儿,岁数又大了;去跳乱坛(打杂),他嫌工钱少又掩人。他认为他孬死在卢家坝算少爷,读过私塾……
周老幺天天三句话不离本行,摆的净是人力车。摆得卢兴文也动了心,只默倒喊春妹子给他买挂街车。
他死搅蛮缠。春妹子骂他:“你娃二十岁了,大董董一根,还小嗦?别个卢通兴好勤快,好有肚瓤。你龟儿子,只有给人家端洗脚水,别个都不要。”
卢兴文咳咳显牙齿白:“他龟嘞儿,矮戳戳的,莫毬得祥。”
“咹,矮戳戳,有脑壳;个子不高,关键时候敢提刀。你长得高,去偷电桩上的电灯儿泡。”
左说右说,春妹子从他身上挤出三十个大洋,再给他添了四十个,当蚀财免灾。还是在王掌柜那儿,给他买了一挂街车。
他说他自己租房子,挣自己的钱,拉起车子就走了。
本来春妹子先不先说,等他挣了钱,先还够四十个大洋,车子归他,不收他的利。他弄死不干,只承认车子所有权各占一半。他三个月交一次租,每次只交一半(只算一个半月),春妹子也同意了。
不管咋说,乡坝头的少爷,跑路还是莫来头,下劳力咬起牙也吃得消。(寻求出版))(待续)
日期:2010-01-1618:28:23
第二章共创家业(三十)
(寻求出版)
到灌口还早,吴掌柜摸出怀表,连吃饭正好五小时。他很惊诧又很满意,又喊周老幺到十里以外的蒲阳歇,说是到蒲阳搞点儿边茶和山货回城。
川西坝子的栈房,同东路的栈房差不多。爱把“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考究的写倒栈房号灯上;洗脸用铜盆儿,洗脚用木盆儿,夜静了要锁要抵栈房大门。车子专门有车棚,放进去,幺师就用粗链子把双轮套起上锁。
早晨天麻麻亮,幺师唱起吼起的晨曲又是一番风味:
东方亮,天发白。各路上下住店客,细听幺师来交涉:包袱行李各拿各,总而言之错不得。拿落了,舍不得;拿多了,好缺德。你来找掌柜,掌柜不晓得;你来找幺师,我要遭日诀。
蒲阳一到三四月间,家家户户都在加工茶叶,产量在全川是排得上号的。蒲阳边茶,说有千多年的历史,香飘巴蜀,饮誉西南。
周老幺还是把几包茶叶捆在车桶后头,脚踏板儿不放砖头,放吴掌柜买的几把锄头。
蒲阳的柳叶锄比茶还有名。锄径成鸡公包,锄箍成竹筒形,锄板光滑平整。号称,不沾泥,不断青(不裂纹)、不闪腰(不断)。
车桶两边挂了大包小包的杜仲、川芎、厚朴、黄柏、麦冬……
一路上,吴掌柜管饭,也摆龙门阵。他是乐山人,叫吴兴仁。进省城跑生意三四年了,除了跑丝绸、药材,也跑其它货。婆孃在城头守了一个小布店,学徒娃儿十四五岁,带他三岁的女儿,又跳乱坛,又做一般家务,也站柜台。
吴掌柜和周老幺,过去只有短途之交,这盘跑灌县,他觉得周老幺靠得住,人老好,体力又超人。他是最会打算盘的,都破例管了周老幺的吃住。事先说好,单边四个半银元,来回吴掌柜给了个月月红。
回来是下坡路,进城路过家门口,周老幺给春妹子打了个招呼,才到岳府街吴兴仁的店子,也是他的家。
正在卸货,有个人来找他谈点生意上的事。这个人还说他,第二天想跑趟大邑,而他的包车车夫另有生意。
吴掌柜顺势介绍:“潘掌柜,这盘我跑灌县还去了蒲阳,哟喂,两天打回来之顺利。周哥子,路上玻(不)喊黄,也玻(不)喊歇气,木(莫)得过场,管扯(吃)管住都干得着。”
潘掌柜听了大吃一惊,顺手揑了一下周老幺的膀膀儿:“哦,有嘎嘎。好,明早晨,华兴街‘复一’茶社等。”
周老幺回屋,春妹子炒的灯盏窝儿、炝莲花白各一碗。水生剥花生,周老幺喝酒:“旗开得胜,是比拉街车强,倒不是很累,就是栈房的臭虫多得不同。”周老幺边说边从小肚子上的裹肚儿,摸出脚力钱,面带笑容有些得意。
春妹子说:“反正你不要跑得太快,游游缓缓地跑。先说好,只认硬通货。”春妹子收了十个,留了两个周老幺路上用。
潘掌柜拉的大包小包的帽子、轮胎胶鞋底、鞋绑、楦头,反正把车子能放能挂的地方都捆起、搁起,估计超出三百斤,幸好潘掌柜不肥。
出苏坡桥,过温江,崇庆州吃晌午。到大邑同到灌县路程差不多,不过上坡还要多些。路上,分岔该走哪根路,潘掌柜指点,到大邑照样早得很。
下了货,潘掌柜还要去安仁镇药材集市进货。本来他谙最多歇大邑,黑了约点儿生意朋友喝酒打点儿堆。周老幺却说:“夹鸡鸡,上梯梯。这些坡,哪儿有我乡垻头的坡高嘛?走,走到哪天黑,就在哪塌歇。”
潘掌柜是射洪人,名字取得特别:潘强毕。他说:“对,周哥子,你有脾气,像是嗨袍哥的。不瞒你说,兄弟是华兴街复一茶社协进社八分社的,刘嘉兴是总舵把子。”
说来说去还是自伙子,到安仁已擦黑了。二人找了个栈房写了号,吃了饭就回屋。说是莫得臭虫。
二人在房间头啥子都摆,潘掌柜要摆吆死人。
周老幺说:“听得多了,摆点格外的。”
“你保险没有听过。”潘掌柜就要摆他的新式吆死人的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