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下午阵,一个人力车夫在长顺街,倒在车子上,人瘦、面如土色,吐了一地,目击者赶紧向当地保长报告,保长立马喊人把他拉倒不远的市第一医院。送进去,此人就遭丢进停尸房,洒了一身石灰了事。
半夜,车夫突然坐起来,双眼睁不开,鮓得很,又莫得灯。他也不晓得自己在哪儿,就从睡起的人堆堆头梭出来,出小南街朝君平街走。街上又莫得街灯。
一个起夜的人,手提亮油壶子从茅房回来,正好碰倒。吓得那人丢了亮油壶子就跑。他边跑边吼:“有鬼,有鬼!”
这下惊动了街边织布作坊的徒弟娃儿,都跑出来黢(看),四邻也穿起火炮儿、靸起板板儿鞋出来看。
其中有一个人认得倒这个鬼,晓得他叫龚川旦:“龟儿子拉街车的得嘛!天天都在老西门城门洞儿候客。”
一问,龚川旦才说:
“昨天下午阵,我从北门外拉了一个商贩,拢了多子巷口子,付了钱还招待我吃豆腐干儿、花生米下酒。他买起菜、打起酒,又付了钱,说有事就走了。
“饿肚子半斤酒我喝不完,不喝完又觉得可惜了。我还是把它喝完毬了,出来拉起车子没走好远,脚杆打闪闪,车子在龙摆尾。我干脆就倒在自己的车子上。这阵,我就从那儿出来。”龚川旦手指倒专治霍乱的市第一医院。
熟人赶紧舀了一瓜瓢水,淋起给他洗眼睛洗手。还劝他,赶紧到南门大河去板个澡。
天跟倒就亮了。“活鬼走路”的故事,在少城一带闹昂(左边有“口”)了,也在西门一带嘲翻了。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几天后,各家报纸都登了这条消息。
官方遭弄来杵起了,就以“赤色份子”煽动制造混乱为由,要查个水落石出。结果,不了了之。因为是民众自发之举。
龚川旦,就是老西门城门洞儿车帮中的扯师。他没有想倒会有这一天。以后,周老幺再没有看倒伙计扯师拉车了。说是他的车子,当时不晓得遭哪个拉跑了。
虽然扯师遭得冤枉,但成都省遭霍乱整得确实人心惶惶,户户不敢出门。周老幺那一向在屋头,不敢出车是不敢在外吃喝。这种病,说起风就是雨。
有一天,春妹子怀起大肚子,喊周老幺拉她到顺城街,找王小儿拣付药来预防。春妹子是万事不求人的。这是她从刘公馆出来三年多,第一次去见王小儿。因为人命关天。
王小儿客客气气,问长问短。给春妹子开了一张单子,拣了好几付。草草药不贵,说隔天一包,多掺水,大小人都可以喝。
春妹子回来熬起,自己一家人喝,也喊华老头儿一家人也喝。还把单子拿给殷大孃拣过,幺公、章伯伯也拣过。
这个地皮风扯了一个月。说的成都省遭丘痢的人有三万多,死了一万多人。
七月初三,春妹子生二娃。殷大孃来帮忙,炖鸡煮蛋还忙三顿饭,经佑得巴巴适适。
春妹子坐月子正遇倒秋老虎才过两天,热得恼火。春妹子忍不住就搧蒲扇,也顾不得坐月不能吹风。
正热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暴雨两天后,淫雨连绵七八天,又来两天暴雨。
这一整,成都省遭淹了一百多条街巷。老南门一带淹得最深,还有东城根街、祠堂街一带。
北巷子比南巷子淹得好点儿。周老幺还是用城墙砖把床、柜子、连二、黄桶垫高了几层,一家人才没有泡倒水头。(寻求出版))(待续)
日期:2010-01-0717:21:14
第二章共创家业(二十七)
(寻求出版)
大雨过后的七月二十七上午,成都省四门,发出永久解除警报的汽笛,长鸣十五分钟。
北较场鸣礼炮一百零八响,到处锣鼓掀天,火炮儿四起。五万人从少城公园出发,举行火把游行,市民彻夜欢庆。
到处张灯结彩,耍狮子龙灯,打腰鼓,划旱船,表演活报剧……树子上、电桩上、墙壁上、屋檐下、铺板上,到处疤起欢呼胜利的红、黄、绿的标语。成都接倒正式消息:在日本无条件投降正式签字的头天。
尽管日军只向国军投降,不向共军缴械。但长达八年的抗战,百姓吃尽了苦头。终于胜利了,当然万众欢腾。这是成都省有史以来,最喜庆的一段时间。其实,七月初四,日本政府向中美苏英盟国宣告投降,成都省就开始欢呼庆贺了。
抗战结束,成都的物价一度出现暴跌。有钱人整惨了,金银、珠宝、毛皮、布料、房子……都在大垮价。
人力车垮价不凶,秦安帮还是买了三挂。春妹子一时拿不定主意,想去找一下梅大孃和梅姑爷。梅大孃在成都裕华纱厂做工,是春妹子的远房叔伯妹妹,嫁到成都梅家,梅姑爷在银行做事。
说来也巧,梅大孃和梅姑爷在二娃满月后,还真的来到北巷子,他们还送了一个礼信。
梅姑爷分析形势说:“物价狂跌,黄金市场紊乱,黄金美钞停止交易,估计跌势会遏制。”
春妹子听得是懂非懂,梅姑爷又劈烂劈烂地给春妹子讲了一通,春妹子才弄醒豁了。
春妹子决定买车子。还是请秦安帮事先给王炳林打招呼,上回他都搭了手的。
这回,蜀华街放了几挂车子出去的曹书鸣打破锣,想编春妹子到陕西街李又新的车行去买车子,下来李又新会给曹书鸣的好处。
王掌柜觉得周掌柜娘落教,也晓得周老幺与秦安帮的关系,双方你抽(右边是“刍”)贺我,我恭维你。
春妹子觉得王掌柜打让手不多,这下又我挖苦你,你讥讽我。
王掌柜先笑起挖苦:“周掌柜娘,老太婆吃腊肉——要撕皮嗦?你年轻八轻,硬是把我王掌柜吃干了。”
春妹子也一副笑脸:“王大爷(舵爷),你老人家硬是吃肉丁儿(江湖上不起眼的人),当是吃贼剐兔嗦,你是不是梁梁上跳下来的二股帐(土匪)嘛?做好事留交情,哪天你上路了,七月半,我也会给你烧几张纸,赏你半碗水饭的。”
王掌柜是嗨袍哥的,听了春妹子这一说,虚了,晓得遇对红星了,只有说:“你咒我死,我还不得死。算了,男不给女斗。”王掌柜笑起来了。
春妹子生怕王掌柜怄气:“啥子哦,王大爷(长者)一张桌子四个角,说得脱走得脱。”
确实,说扯话,春妹子不是旋(现)学,在刘公馆就见惯不惊了。
大家不再神说,心平气和说定:三挂胶街车,每挂六六顺;一挂气带路车九九八十不带一,让手打得还是可以。而且,街车、路车的牌照早就钉死在车上。
周老幺在王掌柜院子头停的三四十挂车中选,目测、手感,后由春妹子上车,周老幺一挂一挂拉起在斌升街撵小趟趟儿。尤其选路车,周老幺更见把细又把细,从杠子、花筒、车圈、板簧,再到轮胎、桶子、篷布、货架……路车的各部位都比街车厚实、墩笃、硬扎。
车选好,三挂街车要就发(一九八),加上一挂路车的八十个发,正好是双齐发(二七八)。周老幺拉四挂车子在一边,春妹子数二百七十八个大洋给王掌柜。
春妹子分别给四个佃户一一交车,祝他们好运。以后一律照契约办,契约有保人的手印。简单说,月租金比车行相因一成半,而且净是新车。虽说周老幺手上的这挂旧点,但包了克罗米,刷了洋漆,还是气带车。车子保养、换件、事故、丢失……均由佃户负责。解除契约,佃户将车完好归还车主,除正常磨损外。
佃户全部住后包家巷一排草房,有才进城写房子住的,有生意做垮了的。
周老幺随后又在王掌柜的车行,包车杠的克罗米,配铁架玻璃防风灯……买一筒黑洋漆,一筒桐油,拿回去自己刷几道桶子和篷布。
春妹子从乡下上来,就给周老幺讲了路车的优越。她从不少路车车夫那里打听到,拉一天路车当拉几天街车的收入。而且,周老幺的体质、体力、耐力、吃苦都比春妹子看倒的路车车夫强。加上,周老幺拉了几年街车,也认识不少商贩;抗战结束又不打仗了;土匪一般不拿劳力人开刀;棒老二个把个不是周老幺的对手。反正少跑夜路,春妹子从各方面作了分析。(寻求出版))(待续)
日期:2010-01-1018:10:53
第二章共创家业(二十八)
(寻求出版)
第二天,周老幺把新车子拆散,洗钢珠、加黄油……又把车子装起,调挡子、调钢丝、打气、刷车桶的漆、涂篷布的桐油。还把车杠子用细砂纸磨得溜光,再把原来街车的铃铛儿试挂在手杠上。漆没干,他左看右看,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