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大嫂大姐,有空也过来找春妹子借个鞋样、问个针法、锁个钮门儿。坐一坐,摆一摆,左邻右舍处得和和气气。
周老幺在春妹子回乡后,车子也拉得越来越上路,算得上人力车行当的老鬼。他不断在打扮他的车子:胶带轮子换成了气轮胎,配上了气枪、胶水、胶皮,钢珠、钢丝、黄油、油壶,锉刀、扳手、钳子、剪刀等修车材料和工具。车子跑起来稍有不滑刷不周正,他晓得及时处理,补胎换带、洗钢珠换钢丝熟能生巧,手到擒拿。
周老幺还把车杠子前头,包了一尺五长的克罗米包皮;右手把巅巅上吊个亮晃晃的铜铃;车桶子重新刷了黑漆;帆布坐垫上又包了一层皮子,油光水滑;后背撇一顶刷了桐油的斗笠,插一根三尺五长的青棡棒棒,捆一件棕丝蓑衣。
开了春,头戴高顶小檐草帽儿,后檐上翘,前檐微合;身穿单衣套马褂儿,下着长裤打绑腿;腰间长毛巾捆似打带;脚穿细帆布白袜子,笼胶底朝耳鞋,后系鸡肠带。让座客一看到车子和车夫,就晓得是位资深车夫。拉起座客横穿竖钻,旮旮角角都找得倒。气胎车子跑起来轻巧,坐起更为舒适。生意自然兴隆,熟客回头客逐渐增多。
有天下午,屋头突然来了两个背包老(左边有“扌”)伞的乡下人。经他们自我介绍才晓得,男人是凉水井垭口文笔先生章老头儿的独儿,带起婆孃天远地远来找春妹子帮个忙。
他长得和章老头儿不脱壳壳,说话中有一种凄悲:“我满满今年子突然一病不起,上个月过世了。走之前,他对我说,三年前,在韩家大院见识了一位省城的大姐,面带福像,耳垂大,额髅宽,花尖子高,聪惠、通理、识广,是个做过大事的贵人。他还说,吉人自有天相。他巴望在他死后,喊我上成都找这个贵人,不管我找不找得倒,都要我来碰一下运气。”
章步高埋起脑壳说了一阵,又打开包袱:“周满姐,乡下莫得啥子好带的,这儿有点儿生花生,还有点儿自己晒的干咸鱼。”
春妹子看倒干咸鱼和生花生说:“那闷远的路,花生都背成肉价了。咸鱼还香,去年子,我都带了一大包上来。”春妹子又一再问他:“你老汉儿,还说了些啥子?”
章步高摇头:“没有再说啥子。”
章步高的娘生了三个,就带活了他一个老幺。娘死得早,章步高大周老幺五岁,人憨厚老实,由于家境贫寒,三十六岁才点大蜡结婆孃。婆孃是潼南山沟的人,他们才办正酒,了却了老人的心事,七十有二的章先生就闭眼睛了。章先生一辈子吃文笔饭,也当过私塾先生,一辈子穷,也没有教出自己的儿。章步高识得几个字,婆孃看起土气得很。
春妹子回忆,章先生写契约很认真,送他出门时,他说:“我一辈子没听说过,凉水井哪家屋头,有那闷多的硬洋,今日能为你舞文弄墨算你赏脸。贵人家居省城何处?”
春妹子告诉他:“西门南巷子殷家菜园。”
当时,春妹子最为不安的是,章先生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者,在下辈面前亮海誓(赌咒)。
春妹子心软,虽与章老头儿无亲无故,仅一面之交。但亲不亲故乡人。她接待了他们,好在他们除了路费,身上还剩了些钱。
第二天上午,周老幺把章步高带倒城门洞儿早晚人市,去找当日飞蛾儿的活路。章步高高高大大,是个使闷力气的料。一去,就有人请他。
春妹子把他们带的干咸鱼,拿了两板给华姆姆,还教他控(“扌”是“火”)饭的时候,放倒饭上蒸起,下饭吃。华姆姆说:“周姆姆,你硬是又仁义又讲理哦。”
章步高的婆孃快三十了,体质好。正遇倒华老头儿菜地换季,她去挖地、担尿水印(浇)菜,挑菜到市场还蛮得,华老头儿管饭。
正在不是长法的作难之中,有一天又有两个乡下人来找到春妹子,男人是周老幺的隔房幺满(幺叔)周蜀中,水生喊幺公、赵幺婆,时值民国三十四年初。
赵幺婆也是潼南山上的人。两口子更见老实,更见穷。幺公的背还有点儿躬,个子也不高,当飞蛾儿不好找活路。不管咋个说幺房出老辈子,隔房的还是该尊敬和接待。
去馆子打杂、当飞蛾儿、拉牙牙车(三四个人伙起租车行的车子拉),人停车不停,各自勉强可以养活自己。但两个都是才进城的乡广广,租车子,谨防每天连租子都交不够,那才恼火。
咋办?春妹子决定做个好事,去买两挂街车,放给他们一人一挂。(寻求出版))(待续)
日期:2009-12-2518:31:53
第二章共创家业(二十三)
(寻求出版)
这阵,成都省宁夏街、椒子街、陕西街、牛王庙……到处都开起了车行,既租车又卖车。
由于春妹子原来在斌升街王炳林车行买过车,他的车子经整还信得过。于是,他们几个人到了王掌柜的车行。
春妹子善言词,一阵醒醒豁豁就把王掌柜说得笑嘻嘻的。卖九十七个大洋的车子,讲定八十个大洋一挂。
春妹子帮他们在西门一带租农民的草房,房租不过一两天的车子收入,一个月。车子放给他们,前三个月不收租金,要熟悉行当,熟悉地址,很要花些功夫。以后,租金比车行相因二成。
春妹子还帮幺公付了半年的房钱,幺公拉起赵幺婆走的时候,硬是谢了又谢;章步高万谢后,说自己还有点儿钱,不好意思再让春妹子付房钱。
从此,周老幺天天同他们在西门城门洞儿,排列子候客。先给伙计们打了上符,也就莫得哪个走筋化痰。有空就给他们传授找路的窍门儿,来一个座客,周老幺就给他们指起指的说,从哪儿到哪儿,抵拢倒拐再往哪儿。
他们既不受周老幺当初那种恶气,还时常捡粑(“米”是“火”)蔫儿拉周老幺的熟人、回头客。他们也吃得苦,起初脚打起泡泡儿,也没有歇过一天。从早累倒晚,第二天依环出早车。
在周老幺的言传身教中,他们个把月就摸倒火门了,基本上没有走啥子弯路。但成都省上千条街巷,哪儿记得倒那闷多呢?久跑大街小巷,自然就打得倒方向了。只要弄不醒豁,就来找周老幺。周老幺百问百答,他们也长行办招待,请周老幺吃豆花儿饭,喝跟斗儿酒。
章步高从摸车子第一天,就改口喊周老幺是“周掌柜”,称春妹子是“周掌柜娘”。幺公当然蒸笼该分上下格,他亲热地喊周老幺为“老幺”或“周老幺”,称春妹子还是按乡头人的喊法称“春妹子、周满姐”。
三个月后,开始收租金了,周老幺怕他们交不起,或交了又落不倒几个钱。周老幺又教他们各种座客的特点,哪些地方啥子时候生意多,哪种人的钱好挣?专门介绍了赌场、烟馆儿、餐馆儿、理发店、浴室、茶馆儿好挣钱的原因。这些地方,不光是各式各样的座客多,其中的窍门儿,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弄醒豁的,全靠专心积少存多,摸索经验。
尤其周老幺给他们讲茶馆和台基的堂子,讲得把细,一有空就讲一段:
成都的茶园多,如:可园、随园、晓园、悦来园……楼也不少,如:妙高楼、吟啸楼、枕江楼、陆羽楼……
要说成都的茶馆儿,离不开这四样:
有茶:一般为通间大堂口。茶客一进来,茶倌儿就招呼,几位?请坐。当啷一声,撒开茶船子,放好茶碗。手挽锃亮的铜壶,扬臂运腕高擎齐眉。一个“雪花儿盖顶”,鲜开水如一股童子尿,“飞流直下”滴水不漏,垒尖尖满碗一个帽儿坨。然后,茶倌儿的幺指拇儿一勾,来个“海底捞月”,茶盖从碗底叮当一声,盖倒茶碗口。一碗茉莉花茶香气四溢,盖碗茶就摆在你面前。要是高级茶馆,还有喷香喷香的热帕子。
有水:有茶还要有水,水是以泉水为上,河水为次,井水为下。成都省的茶馆儿都爱以“河水香茶”的大粉牌招徕茶客,他们雇用板车或人力车,取府河、南河水,载几黄桶回来,倒入沙缸过滤备用。
有具:还有茶具,盖、碗、船三件组成。上大下小的茶碗经茶船一托,既稳当,喝时也不烫手。盖子可全盖可斜盖,或不盖。将茶盖放倒椅子上,他人见了便知是有人要座的,茶倌儿也不会收你茶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