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春妹子难逢难遇挤点儿空出来,同邻里的女子、大孃大婶摆谈点儿挑花绣花的龙门阵,也怕她伯妈发现。
为此,春妹子在房子背后悄悄儿哭了不晓得好多场,丁点儿都不敢拿给她伯妈察觉,一旦遭发现,伯妈就要说春妹子:“短嫩颠的,你腋杆(翅膀)长硬了嗦?从小把你养大,简直莫得良心……”
春妹子长行(时常)做梦梦倒(到)她的婆婆。年逢正月初一和清明,给她婆婆上坟烧纸的时候,春妹子才敢当倒伯伯、伯妈的面大哭一场。
直到春妹子十三岁,叔伯大哥卢元辉结了大嫂,春妹子才稍稍好点儿。春妹子的大嫂,都喊谷舅娘;春妹子十四岁时,叔伯二哥卢元之也结了二嫂,都喊罗舅娘。
周作源拜了堂出走,这对周家屋头是一件丢尽脸面的丑事。周布客气得生了一场大病,林三嫂哭了好几天,以后天天黑了掉眼溜花儿(眼泪)。
按习俗,周家屋头红黑该寻个机会来冲喜。
周大嫂生了田娃子就再没有生了;周作雨当了上门女婿,有一女一儿,以后又是病壳壳。
周布客苦思冥想,唯一冲喜只有咬紧牙巴,倾家荡产也要给周老幺说门亲事,一来为周家屋头冲喜,一来逼其自食其力和自立门户。
于是,周布客、周大哥、周大嫂到处托媒婆,给周老幺说亲。
先后倒是说了好几块,不过女方屋头一听媒婆说是周家湾的人,就架构摇脑壳免提下文。
后来,周布客居然还找周家远房嫁到卢家垻的一个女子,趁她有天回周家湾娘屋,周大嫂赶紧跑下坡把她请到屋头。又是盛情款待,又是包红纸包包儿。周布客、周大哥、周大嫂高矮求她做件好事帮个大忙,这个女子也不好推托。
常言说,笆笆门对笆笆门,板板门对板板门。周家湾的男人,想在卢家坝富人区说个富家女子,简直是盘古王开天地从来莫得的事,但碍于盛情和人情也让她作难(很难办)。
媒人只晓得卢家屋头,她喊老辈子的卢志洋的侄女春妹子,还没说亲,但卢家屋头向来是有头有面的。她晓得搞不成,还是谙倒去走个过场,就是碰一鼻子灰,也好回周家湾有个交待。)(待续)
日期:2009-08-1218:32:02
第一章闯荡省城(七)
(寻求出版)
自从春妹子的两个叔伯哥哥结了婆孃后,她伯伯和伯妈就觉得春妹子多余了,尤其是她伯妈,趁早说门亲事打发出去,屋头不仅可以少双筷子,还可以收得倒不少礼信。
有一天,周家远房女子真正麻起胆子,向卢志洋提起了这门亲事。
怪都搞出来了,大家万万没有想倒(到),卢志洋居然不寡是满口答应,还请媒人送去了春妹子的生辰八字。
合八字,是说亲的第一个棒棒都打不落的习俗。周布客马上着着急急去请算命先生合八字。
周老幺是甲寅年生的,春妹子是丁己年生的。一个属虎,一个属蛇,蛇又称小龙,算命先生搂起(架势)摇脑壳:龙虎相斗,水火不容;两败俱伤,家业凋零……八字合不起。
周布客跟倒答应命钱加倍。算命先生思忖片刻立马改口:龙腾虎跃,虎入平阳,龙归大海;光宗耀祖,全福全寿;将来不想钱,钱都要堆他们……天生八字。
算命先生还把婚期定在九月初九。九字在数字中最大,排行最末。男为幺儿,女为幺女,双双归九;一年到头九月九最大为吉利,九尽寒尽有好兆头。
儿女之命由父母作主,婚姻当然由父母包办。而且,完全属于:隔口袋买猫儿,从一而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卢志洋全权包办了这门亲事,并且对周家屋头要求也不高:
一卢家屋头的女子嫁到周家屋头,不能受气受虐待,要不然卢家屋头不依不饶;二婚事要办得闹闹热热,至少是四人花轿迎亲;三酒席不得少于六桌……
显然,卢家屋头娶媳妇儿肯定不是这个规格,至少是八人花轿二三十桌酒席。
周布客一口应承保证办到。头个条件好办,二三条件还只有咬起牙巴乘了。
周布客为办这门婚事,差点儿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上半年,周老三的婚事,就弄得周布客皮塌嘴歪了。下半年,为冲喜硬是把一辈子绩麻纺线喂猪喂鸡喂鸭,织布染布卖布裁衣积攒的银元、铜元、小钱都抖出来;还求杨地主提前预支了一石谷子;周大哥也把两根架子猪牵去卖了一根,留下一根杀来办酒席……
好在周老幺从小到大,三岁娃儿都没有得罪过。周家湾的家家户户,纷纷送礼,多则一个川版银元,少则几个鸡蛋,两把挂面,莫得钱的干脆出力,都为了要把周老幺的婚事办成了。
从卢家坝到周家湾,要过琼江卢家场渡口。按习俗,九月九就由春妹子的叔伯二哥卢元之,把春妹子从卢家大院背倒渡口南岸,周家湾迎亲的轿子停倒北岸。卢氏家族的老老少少几十人,送到南岸就止步。
卢家场赶二五八十。这天正好不赶场,所以很快摆渡上了岸。几把撒喇子(唢呐)和几张锣鼓走前头开路,四人花轿居中,装铺笼罩被等陪奁的滑竿儿紧跟,然后是送亲的卢志洋、卢元辉、卢元之等十几个亲属尾随其后,伯妈、谷舅娘、罗舅娘等尖尖脚乘滑竿儿扫尾。反正,吹吹打打,从街上到周家湾约六七华里路。
虽然春妹子从小莫得爹莫得娘,没有享受过真正的父爱母爱。但她伯伯、伯妈也算是把她抚养成人了,哪怕这阵是把她泼出去,总还是有些舍不得。头两天,春妹子一再向她伯伯、伯妈表示了感激之情。卢志洋也承认,两个媳妇儿确实当不倒春妹子,但又不可能喊她长期跍倒(呆在)卢家屋头,出嫁只是迟早的事。春妹子流泪,伯妈流泪,谷舅娘、罗舅娘也流泪。
上了花轿,轿帘一放下来,春妹子再次掩面哭起来……因为上桥不哭是婚后不吉利的征兆,同时轻松辞别娘家会遭看成轻浮、不懂事、要拿给别个耻笑。何况春妹子在卢家大院有十五六年的深情,加上出嫁时的寒酸和冷落……
春妹子晓得,假使是她的爹妈有一个在世,不说送亲的人要牵线,光是陪奁肯定也是几大挑几大箱,还要穿金戴银。但今天,春妹子除了那个最时兴的小皮箱和耳朵上戴的金耳环,就莫得再值价的东西了。
小皮箱是春妹子积攒她婆婆平时间给她的赏钱,事先在乡场上买的。箱子头装了几件衣裳,几双自己纳的袜底和两双鞋底,还有一件最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她婆婆生前送给她的一副绣花绷子,绷子是她婆婆年轻时用过的。耳朵上的金耳环也是她婆婆去世前一年送给她的。
这阵,春妹子最慊念她婆婆,要是她婆婆多活几年,今天也不会嫁到周家湾,即便嫁到周家湾也会讲排场。)(待续)
日期:2009-08-1419:41:24
第一章闯荡省城(八)
(寻求出版)
周家湾这头,周布客、周大哥、周大嫂和周家湾的亲友站倒(到)湾口迎亲。
周老幺身穿蓝布长衫子,头戴一顶不很合适的黑呢子博士帽,脚蹬朝耳布鞋。送亲的队伍还远得很,他手脚都不晓得咋个放了。只见他颗子汗直冒。的确,这是周老幺一生穿得最周吴郑王的一天。他一年到头取时(从来)难得穿鞋子,衣裳净是穿得疤疤重疤疤。今天忽然这一身,湾头的老老少少都觉得周老幺简直变了一个人。
花轿、旗伞、鼓乐、滑竿儿、送亲的一行队伍,行至周家湾湾口。火炮儿噼里啪啦,撒喇子(唢呐)锣鼓掀天。一时间,周家湾出现空湾,老老少少几十个人,都涌向湾口来看热闹,都来朝贺。
春妹子头顶红盖头,由她的大嫂、二嫂搀起。周布客向卢志洋拱手表示欢迎。鼓乐声声,简直把一个小小的周家湾掀翻了。
大家来到老屋基看新郎倌儿、新媳妇儿拜堂……
周老幺招架不住这种阵仗(这种场面),颗子汗冒得更凶,还不时捞起袖子揩汗抹鼻子。周大嫂喊他做啥子,他就咋个做。
周家湾的人看倒揭下红盖头的新媳妇儿都夸:周老幺福气太好了,新媳妇儿那闷(么)伸展,那闷秀气……
谷舅娘、罗舅娘看倒周老幺这个样子,哪怕进湾时,送亲的人净都在耳语,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但一看他老实巴焦又忠厚,不拜(左边有“足”)不驼,不高不矮,身健体壮心头也踏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