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我曾经愤怒地在厨房找出菜刀,追得他和大哥喋血街头,就因为他俩偷吃了我包子里的肉馅儿,我曾经满怀嫉妒看着他领回了各种各样的奖状和证书,在我爸骄傲的眼神里,踏上北去的火车,他满怀梦想却又年少轻狂,最终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被扫地出门,十多年里流浪江湖,不知所踪,他居然是我的二哥——阳盛北。我啊了一声,一把将他抱住。
很多人看到这里一定认为这是小说的演绎,但实事求是的说这是我至今认为08年最大的收获,我找到了我的二哥,冥冥中似乎就是这样的安排,别人在灾难中骨肉分离,而我们却是意外重逢。不过二哥确实变了,我记得最后一次看到他就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他穿着一件红色的格子衬衣,牛仔裤登上去天津的火车,好像还留了两撇胡子。那时候他意气风华,我爸跟他在火车站说话,他还有些不耐烦,我在旁边舔着一毛钱一根的冰棍,他直到上了火车也没看我一眼。现在他老了,是实实在在的变得有些苍老,甚至感觉比我大哥还大几岁,而且话不多,大多数时候是满眼欣喜的看着我,偶尔眼睛里又会闪现一些忧伤。
他满怀激动地告诉我他九三年毕业后被发配到阿坝州,现在在州水利局负责施工项目。凭良心说他的分配是一种惩罚,在当时,他这样的天之骄子起码都会在省厅。他九九年结的婚,我二嫂在原来的南坪现在的九寨沟县做服装生意,在当地还算是富足。我马上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老二找到了,我把电话放在耳朵边,侧身看着他,他在旁边有些局促不安,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来,最后起身叫那几台挖掘机先走。
我妈在电话里,先是沉默,但我感觉我妈呼吸有点没对,这老太太可能是激动。我把电话交给二哥,他哆哆嗦嗦拿着电话,凑在耳朵上,喊了声“妈!”眼泪就扑簌扑簌掉下来,“妈!。。。儿子对不起你老人家。。。”他全身剧烈的战抖,非常艰难才能说出一句话。太感人了,我转过身,泪眼朦胧,不远处山色如黛,有的地方垮塌后露出黄白色的岩石,就像极不协调的疥疮。
二哥在身后口齿不清的述说了一些现状,然后叫她老人家多保重身子,还说再等几天他有空了就回去看她,过了一会儿他又在电话里喊了声“哥!”估计是老大阳盛东,他说了半天,始终没有提到我爸。他心里还有恨吗?他最后把电话递给我,我妈在电话里带着哭声叫我一定要把我二哥带回来,我流着泪说一定带回来,不光二哥,还有二嫂和两个侄儿。。。
我和他两个人好容易止住悲伤,他才突然想起来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告诉他我是过来搞慰问的,另外想找个人。他叫我马上回家,他也必须要赶到映秀,前面道路施工,五点钟之前必须要在漩口坐上冲锋舟。他有些焦急的看看表,然后问我怎么回去。我说我现在必须找到这个人,他问是哪个,现在在什么位置,他来想办法。我有些心不在焉,他毛躁起来,叫我马上回家,不要让父母担心,然后拖着我到前边的一个检查站,他跟几个执勤的人嘀咕了半天,然后拦了一辆返程的货车,前面的道路泥泞不堪,车子上满是泥点,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来,跟我站在一起,等那辆车检查完毕开到我们面前,他叫我上去,然后叮嘱司机一定要把我送回成都,他好像认识那个司机,我听见那个司机还喊他阳哥。
都江堰是成都和阿坝州的交汇点,也是平原的边缘,往阿坝一线海拔逐渐升高,人烟逐渐变得稀少,居住人口主要是藏族人,还有一部分羌族人和回民,自古民风彪悍好斗。九寨沟在开发以前,这里主要出产原木,山高水险,开车没有好的技术根本就不可能跑这一线,这些藏族司机生性豪爽,诙谐,技术高超,就是不大安分,经常喝了青稞酒跑夜车。后来禁止砍伐木材,大肆开发旅游项目,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大巴司机,尤其是在九黄机场开通以前,这条线的旅游大巴十有八九都是藏族司机在驾驶,内地的司机也不大敢跑这条线。
带我的这个司机自我介绍叫阿旺,他开着大货车像个癫痫病患者,车里放着那种节奏明快的藏族民歌,全身都在抖动,尤其喜欢左右打盘子,道路宽敞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夸张,我相信这样可能他感觉更潇洒,我很想提醒他这不是在骑马,是在开车。
车子一上三环,我就跟他道谢,说家就在这里,他坚持要送我回家,我又忍耐了几分钟,他一直把我送到机头立交桥,下了车跟他告别,然后看着他屁股冒着黑烟消失在茫茫车流里。立交桥下有几个火三轮,我问到博瑞好多钱,一个中年人说八块,我掉头就走,他马上跟了过来,问大哥你说好多钱嘛,我还价说“五块,要走就走!”我神情有些不耐烦。他脑壳一摆说那加一块嘛,我转身又走,他在我身后喊,“上车嘛,上车嘛!”
李宏斌约我晚上吃冷淡杯,在双楠路那家怪味兔头,我问还有哪个,他嘿嘿一笑告诉我周莉芬就在她旁边。接着就是周莉芬嗲声嗲气地说,“你架子还大耶,来不来嘛?”
“咋不来呢?幺妹都发话了,哪个敢不来。”我马上表态,她心满意足挂了电话,我其实有些疲倦,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等到电话响第二遍才急急忙忙下楼。
这两天大家的生活开始回归正常,一些娱乐项目开始死灰复燃,我心里想着明天就要开始上班,就算是离职也必须要站好最后一班岗。车子从青羊大道转到龙腾路,插到逸都路,从伊藤直接杀到双楠路。那家怪物兔头还算是老字号,就是门面不大,店堂里面有点小气,老远就看见李宏斌和周莉芬两个人坐在里面,面前放了一大盘麻辣兔头。
我曾经泡过一个很小资的上海女人,她在电信路的川信大厦上班,是一家外资企业。有一段时间我天天约她在九眼桥喝酒,她喜欢那种冒泡泡的葡萄汽酒,其实就是不叫香槟的香槟。她说面前的府南河水容易让她想起外滩,她特别厌恶李宏斌,说他满身俗气,我和她每次上床前都要去吃西餐,就在人民南路那家祖母的厨房,这婆娘很现实,不吃西餐绝对不会跟我上床。我跟她分手也是因为李宏斌,这虾子约我们去双流,上午我们去骑马,下午他先去订位子等我们吃饭,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他正把一个兔头啃得干干净净。双流的兔头是一绝,我也抓起一个,刚啃了一口就听见她非人的尖叫,她两眼发直盯着桌子上白森森的骨头,然后背过身开始呕吐。我吓了一跳,问她咋子了,是不是身体不好,我甚至第一反应还以为她怀孕了。
她气愤地问我手里拿着的像不像是婴儿的头颅,“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一只可爱的动物。。。。”她的尖叫引来满堂人的好奇。她的质问让那家店的老板很郁闷。她后来再不理我了,这件事让我很懊恼,一个兔儿脑壳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吗?据我所知,她吃的牛排都是五成熟,割开表层还能见到猩红的血,李宏斌后来骂这个婆娘就会装B。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反感很有道理,这就是地域文化的差别,这么多年,兔头也只是在成渝两地红极一时,很难迈出盆地,它狰狞的外表确实和优雅充满了曲线美的武汉鸭脖有着比较大的差距。
我不在乎曲线美,我在乎皮囊里面鲜辣的滋味,李宏斌殷勤地给我倒酒,老板给我推荐他们自酿的梅子酒,还保证绝对不上头,我笑着要了半斤。微黄的酒液芬芳扑鼻,喝一口有浓郁的梅子香味,入口香甜,一定是放了冰糖。我抓起一个兔头大嚼,周莉芬问我找到贾丽雯没有,我摇摇头。
“不晓得咋说你们哦,吃到碗头看到锅头。”周莉芬在那里感叹,李宏斌一脸无辜,周莉芬横了他一眼,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实在忍不住了,问“你们俩个到底啥关系哦?”周莉芬脸一红,李宏斌扭扭咧咧地磨蹭了一会儿,谄媚地看了周莉芬一眼,转过头笑着对我说,“西瓜,不瞒你了,我和莉芬现在在发展。”我怀疑我耳朵有些幻听,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周莉芬满脸通红假装没注意,低头吸着一只兔儿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