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着后座满满的食品和水,心里涌起一丝丝感动,我给贾丽雯打电话,信号非常不好,每一次余震过后,信号就要好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电话通了,我在电话里叫雯雯,好一会儿听见她声音小小地嗯了一声,我大声说我拉着爱心正在去都江堰的路上,过了一会儿她说忙,先挂了。我放下电话,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都江堰不能进城,几个执勤的武警后面全是排队等待救援的灾民,我把车里物资搬下车,几个志愿者跑过来让我签名,我随手签了一家人。“同志,带一些人走吧!”一个武警走过来沙哑着嗓子说,我点头说就是专门来拉人的。不断地有私家车和出租人放下物资把车开到指定停车点,不断地有灾民排队,不断地有车子载着人走,每一个人都默默无语,我拉的是一家三口,全身都是尘土,那个女人搂着小孩儿一直在哭,小孩儿怔怔地看着窗外,肩膀簌簌抖动,男人额头上还有血迹,坐在副驾上焦急地拨着电话,过了一会儿拨通了,“二姐。。。老汉和妈。。都没了,啥子都没了。。。呜呜。。。”然后他悲痛地说不出话,像失语一样张合着嘴巴,喉咙里发出声音震人心魄。我心里也针扎一样地难受,加大油门往城里冲。快到三环,后座的女人停止了哭泣,跟我商量能不能直接开到高升桥,她们家亲戚在那里。手机突然传来信息,我抓起来一看,是贾丽雯发的,“再过来的话带些葡萄糖,这里需要。注意安全!”我鼻子一酸,眼睛开始发红,车子一路穿过三环二环,前面堵车,我驶向非机动车道上一环然后右转直接往高升桥方向行驶,一个交警开着摩托车在我屁股后面鸣笛,示意我靠右停车,我心里一慌赶紧停车,交警走过来跟我敬了个礼然后面无表情地让我出示驾照和行驶证,我把证照递过去,赔着小心说,哥老倌,确实有急事,没注意,给个机会嘛。那个交警没吭声,认真地检查着我的证照。副驾上的男人打开车门跑下车,拉着交警鞠躬,带着哭音解释说这事怨他,他们刚从都江堰转移过来,心里很想见到亲人,司机大哥是好人。
交警迟疑了一下,把证照还给我,又往车里看了一眼,跟我说前面还在堵车,让我跟着他走,他鸣着警笛一路带着我前行,走街串巷,引来不少路人纷纷注视,一路畅通无阻。到省交通厅一侧的小道上,一户人家正在路边焦急的等待,我把车停稳,那个男人先下车,沙哑着喊了声姐,那户人马上涌过来,女人拉着小孩儿也下了车,感人的一幕出现了,亲人们搂在一起失声痛哭。那个男人还转过身来对着我和交警鞠躬,我鼻子一阵发酸,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兄弟,一切向前看,一切都会好起来。”
回到车里,心里一阵释然,那个交警敲敲车窗问我还过不过去,我说马上就走,准备买点葡萄糖,那边需要。那个交警哦了一声,从口袋里掏了三百元钱递给我,让我帮忙表示一下,他在执勤不方便,说完转身骑着摩托走了。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交警给我的罚款,这附近有家瑞仁堂,我问营业员有没有葡糖糖冲剂,她说有,递给我一包说七块五,我点点头说那来十件,她在电脑上查了一下为难地告诉我可能没有那么多货。我搓着手问能不能想想办法,灾区人民很需要,她看了我一眼,让我等等然后走到里间。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灰色衬衣的男人出来问是哪个要葡萄糖?我说我要,他递给我一杯水,很热心的让我稍等一刻钟,他们马上从其他店调货。“很快!”他见我有些不耐烦,马上又补充了一句。
我坐在椅子上,他递过来一支烟陪我坐下来,跟我打听那边的情况,我摇摇头说你们在电视上可以看到,说实话我根本就没进去过,只是在高速公路的尽头把人往城里拉,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截止到现在,死亡人数电视上有更新,好像已经超过一万五了吧,还有很多失踪人口根本就没法统计。那个灰衬衣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我停在门外的车,说你哥子也是活雷锋。我苦笑了一下,把贾丽雯的短信递给他,然后骄傲地告诉他,我爱人现在就在抢救的第一线,我算个屁。
药店大堂的电视开始播放第一线的消息,我不说话了,目不少瞬地盯着画面,不少消防队员和武警战士在挖掘现场正在奋力和死神争分夺秒的斗争,不少战士的特写画面都是脸上充满了坚毅,但眼神里有浓浓的疲态,不少人因中暑或者劳累过度而趴下,但是抢救工作任然在继续,北川已经联系上,伤亡惨重,部队派出了直升机把救灾物质进行空投,有部队正在恢复垮塌的道路,还有的部队正在翻山越岭,而道路艰险,余震随时可以把整连整排的队伍湮没在悬崖深壑中,电视画面里有一个小战士正对着一具尸体嚎啕大哭,画外音是如果能够多有几分钟这具生命就不会消失,那个小战士满手鲜血,还有一个连长背着老人和灾民在一起转移。。。几个营业员眼里充盈着泪水,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又是一阵强烈的余震,杯子里的水左右摇晃,我站在那里平静得像一尊雕像。。。
葡萄糖送过来了,我要的是十件,结果送来了二十件,灰衬衣死活不收我的钱,小小的后备箱和后座堆得没有一处空隙,他又在副驾上放了几件板蓝根,我把钱丢在柜台上,他拿着钱又硬塞过来,还变了脸,跟我发狠说要是收了钱他全家就要死绝。我眼里感到一片温热,低头钻进驾驶室,发动车子往前边十字路口冲去。。。。
葡萄糖送过来了,我要的是十件,结果送来了二十件,灰衬衣死活不收我的钱,小小的后备箱和后座堆得没有一处空隙,他又在副驾上放了几件板蓝根,我把钱丢在柜台上,他拿着钱又硬塞过来,还变了脸,跟我发狠说要是收了钱他全家就要死绝。我眼里感到一片温热,低头钻进驾驶室,发动车子往前边十字路口冲去。。。。
到达上次的停车点,我问武警同志最近的医疗点在哪里,那个武警嘴上全是水泡,跟我往前边指指,我开车往市区赶,城市的主体建筑还在,但是一些低矮的民房和老式的建筑全部垮塌,我还想往青城大桥方向走,但被拦了下来,几个执勤人员叫我暂时不要过去,前边道路施工,随时还有崩塌的危险,非专业车辆禁止前行。没办法,我只好折回来,最后在一堆废墟中看到一个医疗救助站,下车招呼两个志愿者把一件件的葡萄糖和药品往救助站搬运,心里祈祷着能和贾丽雯意外相逢。
救助站是露天的,只有一些简易的由彩条布搭建的勉强能够遮风挡雨的棚子,棚子里全是躺在行军床上的病人,一些白大褂正在忙碌,一个志愿者告诉我这些都是全国过来支援的医疗队,要找人恐怕不太容易。我微微有些失望,转身往回走,一个白大褂跟一个志愿者说了几句急急忙忙跑到我跟前,问我是不是马上回成都,我说是,她问能不能马上转移一个病人走,“要马上手术,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她脸上写满了焦急,操着卷舌的北方口音。我说没问题,赶紧。几个志愿者抬着一副担架,一个中年妇女正在痛苦的呻吟,脸色灰白。她的家人跟在担架后面,那个白大褂告诉我,是胆结石发作,现在这里的条件不能够进行手术,救护车也不够用。在车门口,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把妇女抱上车,车身太小,为了让女人能够舒服点,他把后座全让给她,他自己则艰难地趴在前后排的空隙,屁股抵在前排的靠背上,两手撑在后排的靠背,保持着一个奇怪地弓形,白大褂坐在副驾,我开着车子在一片废墟里风驰电掣。
生活的意义在于它的不可捉摸,当你希望平淡的时候突起风云。我想起很多年前和于飞去丰都地狱的场景,刀砍斧劈、枪刺锯裁,末碾油烫,当你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恶风又会将你吹成齑粉。
贾丽雯有一次问我如果有来生我会做什么,她的本意是问我还愿不愿意跟她生活在一起,我当时毫不迟疑地告诉她,我希望变成一块石头,无知无识,无怨无忧。她睁大眼睛看着我,表情有些失望。我不敢奢望来生变成美玉、翡翠。。。就变成最普通的石头。其实最普通的石头也会受人崇拜,比如被雕成巨大的生殖器,一群部落里的女人举着火把,围着我唱歌。
我一天跑了四趟,收音机里播报今晚可能会有更大的余震,有可能超越八级,电话又打不出去,我赶忙跑回家。
大哥昨天在小区绿化带搭了两个帐篷,白天我妈不惧危险在楼上做饭,然后端下来与周围邻居共享,你夹我一筷子回锅肉,我吃你一口粉蒸排骨,一如幼年时居住的大院。大难来临邻里关系反而和谐了,我回来时宣传车正在挨家挨户的通知,居委会的大妈动员大家转移到周边学校的广场或者三环路外,我站在绿化带,仔细观察着前后大楼和绿化带的距离,以及有可能倒下来的角度,怎么看都觉得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