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的耳边一下子响起妹妹的一句话:“哥,我的摊儿被城管给砸了。”跳起来,双脚打夯一般凿了下去。
这边,郭劲松被志强用一只手顶在墙面上,一只手“啪啪”地扇耳光,血光从他脸上的那些伤口甩出,四下乱溅。
门口一黑,几个兄弟冲了过来:“快走,丨警丨察来了!”
大江跨过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扯一把志强,刚要出门,四个手持警棍的丨警丨察堵住了门口。
大江没有反抗,双手抱头,乖乖地蹲下了。
看守所。走进监号,陈世豪还没站稳,三叔从对面凑了过来:“你那个叫张锋的兄弟被押过来了,在七号。”
陈世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史乃安也凑了过来:“刚才我听见那边有‘暴动’的声音,好像是张锋大哥发威了,那帮畜生全蔫了。”
陈世豪一笑:“张锋跟我不一样,他是会真操他们的娘的。”
三叔一脸崇敬地竖了一下大拇指:“好汉,绝对好汉,板上钉钉的好汉!刚才他经过咱们门口,我看见了,一看就是好汉的派头,板上钉钉!”陈世豪“嗯嗯”两声,直接坐到了自己的铺位上,心里有些毛糙。
史乃安偎了过来:“小哥,要不要跟那边打声招呼?”
陈世豪摇头:“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从铺盖底下摸出两盒烟递给史乃安,“我不方便跟他说话,你把这个给他‘悠’过去。”
烟“悠”过去了,张锋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二哥,啥也不说啦,这就是命!”
陈世豪没有回应,讪讪地笑了一声:“天上拉屎,狗的命。”
三叔捂一下嘴,偷情的娘们儿似的笑了:“谁说的不是?命,天上拉屎狗的命,板上钉钉……”挨挨擦擦地靠过来,贴着陈世豪的一条胳膊坐下了,“好几年前我家嫚儿她娘因为我整天跟丨警丨察打交道,要死要活地跟我吵吵,我就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我说,人的命天注定,要死要活没有用,你嫁了个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办法?认命吧……那些年,她娘儿们在家受苦,我在监狱劳改,想起来心里就不好受。唉,家里没有个男人就是不行,板上钉钉的不行啊……唉!”“对,三叔有句名言,”史乃安冲陈世豪做了一个鬼脸,“三叔长叹一声,家里没有个男人,就是不行啊——”“你怎么知道这事儿?”三叔朝史乃安立起了眼珠子,样子像要吃人。
“谁不知道?”史乃安学三叔的样子,捂着嘴一笑,“偷来偷去偷到自己家地头上了,天大的笑话嘛。”
“有这事儿?”陈世豪起了好奇心,瞪着三叔通红的脸问。
“这事儿确实有……”三叔又要捂嘴,好像怕陈世豪笑话他有些娘们儿,直接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嘴角的一根胡子,没想,这个动作更加娘们儿,两指捏着,小拇指翘出去老远,正宗兰花指的范儿,“这事儿确实有啊……”手一哆嗦,手指捏住的那根胡子似乎根基太浅,软软地掉在了手掌上,三叔盯着这根胡子,表情十分惋惜,“掉了,掉了啊……我养了它三年,就这么掉了……这是根‘宝毛’啊,舍不得拔舍不得刮,到底还得掉了……”小心翼翼地将这根“宝毛”揣到上衣口袋里,仰天一声长叹,“苦哇!坐监,吃牢饭,那儿来的营养养这个啊……”
“你快拉倒吧,”史乃安推了三叔一把,“谁愿意听你抒发感情?大家想听你偷自己那事儿呢。”
“那事儿挺丢人,还是不说了吧。”
“说说,”陈世豪递给了三叔一根烟,“牢都坐了,还有什么可丢人的?说呀。”
“那好……”三叔点上烟,慢慢抽了两口,白眼一翻,张口就来,“这不,十年前我在潍北劳改农场‘打劳改’,五年以后到期了……是提前释放的,我家嫚儿她娘不知道。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我进家,嫚儿她娘以为我是从劳改队越狱回来的,吓得当场尿了裤子。我说,嫚儿娘,别怕,我是真的释放了,板上钉钉的释放了哎……嫚儿娘那一顿哭啊,我说,哭你娘的什么哭?赶紧炒菜,我要喝两口!嫚儿她娘说,嫚儿爹,家里哪有酒?菜也没有啊……我说,唉,家里没有个男人就是不行啊!抓起一根麻袋就出去了。我背着一麻袋青椒回来,嫚儿她娘高兴了,炒菜,去邻居家借酒,俺两口子就喝上了……傍明天的时候,我睡了。赶等我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嫚儿她娘坐在炕沿上哭,问她哭啥?她说,嫚儿爹哎,咱家自留地里的青椒昨儿半夜让人给偷了……”
“哈哈哈哈!”号子里爆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
“这事儿有那么好笑吗?”三叔的眼珠子又立起来了,变色龙似的前后左右一阵乱转。
“还行,比较好笑……”陈世豪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冲三叔摇,“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笨的贼。”
“这还笨?”三叔的眼珠子在陈世豪的脸上定住了,“还有比这更笨的呢。”
“还有更笨的?”陈世豪不笑了,坐直身子问,“难道也是你干的?”
“听完你就知道了……”三叔搓一把脸,哼哼唧唧地说,“有个人家里生活困难,出来收破烂挣的那点钱根本不顶事儿,他又喜欢喝两口小酒儿,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没法子,他就琢磨着搞点儿外快……抢劫?没那胆量。干‘皮子’?年纪大了,跑不动。盗窃吧还是……他经常过去收破烂的那个地方有一个建筑工地,里面经常有拆散了的脚手架。他就时不时地趁着半夜开着一辆收来的破‘三吧嗒’(三轮车)去偷那些铁管子、铁卡子啥的,后来偷顺路了,就连水泥、砖头什么的也捎带着,暂时处理不了就存在一个地方,预备着以后回家盖房子。这当口被抓进来了……”
“打住,打住,”陈世豪摸一把三叔的大腿,忍住笑,柔声问,“老哥哥,你在家排行老几?”
“别问了兄弟,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三叔长叹一声,“他们为什么喊我三叔?‘三吧嗒’在那儿摆着嘛!”
“……”陈世豪哼了一声,“当初我就怀疑,你说看守所、劳改队里哪那么多三哥三叔的?果然有典故。”
“咱们不说这些了,提起来就不好受……我也快要下起诉了,估计咱们一批判刑。”
“你这个破‘三吧嗒’案子判不多的,”陈世豪安慰三叔道,“生活所迫,偷点儿生产资料,属于偷窃,轻微犯罪。”
“偷窃跟盗窃差不多吧?咱不懂……我是累犯啊,加上这次,我‘四进宫’了都……”
“跟我也差不多,”史乃安插话道,“我连这次加上,也三次了,全是因为盗窃,估计过两天也好判了。”
“原来我是跟一帮小偷关在一起,”陈世豪笑了,“以后去劳改队没准儿咱们还在一起。”
互相研究了一下各自能判几年,陈世豪问史乃安:“看样子你在这里很长时间了,怎么到现在还没结案?”
史乃安面相痛苦地摇了摇头:“乱啊,我的两个同案都跑了,有些事情对不起来,就这么拖着……”
陈世豪的心一懔:“同案不到案,案子是不是就应该拖着?”
史乃安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反正我就是这样……不过也得分什么事儿,事实清楚的话,该判也不会拖着不判。”
陈世豪放了一下心,我应该算是事实清楚了,枪击案是我一个人做的,窝藏与我没有关系。
想起因为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兄弟跟着受牵连,继而又想到父母的担惊受怕,想到刘倩还不知道该有多么难受,下一步她会做什么打算,陈世豪的心又开始难受,鼓住嘴巴不说话了……三叔和史乃安在分析盗窃跟偷窃有什么区别,陈世豪闭上眼睛,恍惚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