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这一张牌实在太凌厉了,简直就催枯拉朽,所向无敌。面对这张牌,赵德良有良策吗?站在唐小舟的角度,他虽然能够想到一些补救之招,比如他让蒋东培做的主动出击之类。他想,此事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扫黑斗争,不知不觉中,上升到了江南官场的一场政治斗争。既然是政治斗争,那么,目前的这张牌,肯定是躲在幕后的赵德良的对立面打出来的。他们既然已经出牌,自己这边,最起码的对策,应该是主动出击,至少也要以主动出击的姿态,试一试对手的火力,算是进行一次火力侦察吧。同时他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最好的办法,却是使出一个杀手铜,来个一招致敌。
可有这样的招数吗?至少他想不出来,现在他更期望于赵德良手里有这样的丨炸丨弹。
赵德良转了好多圈之后,突然停下来,对他说,你马上给杨泰丰同志打个电
话,叫他到我这里来一趟唐小舟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又将门轻轻关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侯正德还坐在那里,见到他,便问,什么事这么急?这种事,他自然不能和侯正德说。他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侯正德看了看他,很想问点什么,最终还是打住了。侯正德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下班回家。唐小舟则拿起电话,拨了杨泰丰的手机。
唐小舟说,杨厅长,我是小唐唐小舟。吃饭没有?对,我回来了。是,临时有点事,需要回来处理一下。他在电话中和杨泰丰了几句闲话,见侯正德已经出门,脚步声已远,便说到了正题:赵书记请你马上到他的办公室来一下。
等杨泰丰的时间里,手机铃声响了,拿起一看,竟然是冷稚的短信:佛曰:忘记并不等于从未存在,一切自在来源于选择,而不是刻意。不如放手,放下的越多,越觉得拥有更多。
唐小舟的心绪完全不在这上面,又觉得这个女孩有趣,便回了一句:怎么参起佛来了?女孩回复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换今生一次的擦肩。今生的一次邂逅,定然孕育前世太多甜蜜或痛苦的回忆。
唐小舟再问,失恋了?要我给你送块手帕不?她回复说,不是,有些感慨。
他说,人通常都是触景生情,你触到了那般景,才会生出这般情?她说,吹着江风望着江流,有些感慨。
唐小舟觉得好笑,回道,少年不知愁滋味,欲赋新词说愁?她回答说,可能是。
他忽然想起女儿小时候有一次很认真地对他说,爸爸,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他问,什么梦?女儿最初似乎想告诉他梦的内容,继尔又改变了主意,像个小大人般说,没什么,小孩做梦,老鼠打洞。
人在不同年龄层次,有不同的感慨不同的领悟,你不能说他们的领悟或者感慨不真实,只是在成年人看来,那确实有些小儿科。但如果换一种心境,你会觉得,假如你的心智完全成熟之后,还能有小儿科的感慨,那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所以,他回复说,你真幸福。她说,是啊,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说,你今天肯定有点什么事。
她突然说,能陪我吹吹江风吗?他的心中一动,真的很想去,可是,眼前有比风花雪月重要得多的事。他只好回复,手头有点事,暂时还不能定。
她问,什么时候能定?他说,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
她说,那好,我等你。
他装着给赵德良续水,进了赵德良的办公室。赵德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景。
唐小舟向外望了一眼,都市的夜虽然嘈杂,省委大院的夜却宁静,高大的香摔树盎立在那里,像一些站了百余年岗仍然不知疲倦的哨兵。路灯张大着胸怀,倾注着光明,很忠于职守的样子。偶尔有车辆忽啸而过,声音颇有点突出,似乎是想引人注目。外面的世界正在喧哮,省委大院,却像是世外桃源,有着一种与别不同的宁静。反过来,这种宁静,又似乎成了一种反衬,甚至一种反讽,尤其这个夜晚,反讽的意味,就更加的浓郁。
赵德良显然知道进来的是他,身体动都没动,仍然是双手抱胸,一副凝重的样子。他揭开杯盖看了看,里面还是满的,这么长时间,赵德良竟然没有喝一口水。唐小舟又悄然退出来,到达自己的门前,听到楼梯口有脚步声,便停下来等了一下,果然是杨泰丰迈着军人的步子,急急地过来了。
唐小舟原想迎上去,杨泰丰已经大步跨过来,并且和他招呼。
杨泰丰握着唐小舟的手,小声地问他,老板找我有什么事。
唐小舟还没来得及开口,赵德良的声音传了过来,说,是泰丰厅长吗?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09
杨泰丰只好松了唐小舟的手,随唐小舟一起进入赵书记办公室。
赵德良已经转过身来,唐小舟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赵德良的脸很松驰。赵德良说,泰丰厅长,请坐。
唐小舟给杨泰丰倒上茶,正准备离去,赵德良说,小舟,你也坐。
唐小舟心里迫不及待,表面上还要装着很稳沉的样子,拿过笔记本,坐下来,准备记录。
赵德良并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得离杨泰丰稍远,问,听说情况不是太好?杨泰丰说,是的,指挥部事前提供了一份名单,要求各市州按名单抓人。从现在反应的情况来看,名单中所列的人,只抓到百分之十左右。绝大多数尤其是那些比较重要的人物,全都跑了。
赵德良问,厅里有什么想法?杨泰丰说,我们原规定一星期一上报,看来这个规定有点问题。各市州的上报材料还没有上来,主要是我们自己摸的情况,还不十分准确。今天下午,我们才得到较准确的消息,所以,下午厅里一直在开会研究这件事。
赵德良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一只手扶着座持的扶手,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手心在桌面上轻轻地搓动着,问,有具体的措施没有?杨泰丰说,现在看来,我们当初的估计严重不足。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仅仅只是调动一个公丨安丨局长,力量还是薄弱了一些。现在有几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我们应该考虑同意公丨安丨局长从原局调一个刊侦小组过去,增强一点力量。另一种意见认为,省厅应该建立一个追捕小组,对那些外逃的首要分子,集中追捕。此外还有一种意见,对其中一部分,进行网上追辑。
赵德良问,形成意见了吗?杨泰丰说,还没有,讨论还在继续。我是从会场赶来的。
赵德良略想了想,说,第一条意见,我认为可以考虑。不过,有一个前提,市州认为必要的话,可以考虑。如果认为必要性不大,不宜太过兴师动众。另外两条意见,我看是不是先缓一缓。
唐小舟暗自惊了一下。这等于说,三条意见,赵德良全部否了。而且,赵德良直接否定下面意见的做法,在以前是比较少见的,尤其是这种毫不犹豫的否定是他已经有了好的对策,还是准备收了2可是,箭已在弦,能收吗2收的话,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同时,唐小舟心中还震动了一下,自己想了那么多,竟然全都是怎么进。实际上,除了进,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退。看来,自己应该
好好地想一想退,也应该好好地学一学这个退字。退也是政治智慧的一种,而且很可能是比进更高级更玄妙更难以把握的政治智慧,只是自己还没有学好怎么充分利用。以后,一定要多花点时间和精力,好好研究一下退这个字。
杨泰丰说,好的。我通知下去,立即执行。
更让唐小舟惊讶的是,赵德良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开始喝茶。
古代官场,有端茶表示送客的意思,以前唐小舟看到这类介绍,以为这是官场的一种暗号,后来他理解了,其实不是暗号,而是无话可谈不想说时的一种心态调整。上下级在一起谈话,上级觉得再说下去,全都是废话,不必要再说了,却又不方便说,我们的谈话完了,你走了,最好的过渡,便是找件事来做,让自己放松一下。最近手的一件事,就是端起茶杯。这不是信号而是一种符号,就像写文章时,一句话写完,必然要打上句号一样。
问题是,他们的谈话就这么完了?他向赵德良提起那件事时,赵德良分明高度重视,立即下命叫来杨泰丰。唐小舟以为,赵德良是想和杨泰丰充分讨论这一严峻局面,商量出一个应对之策。而现在,竟然急转直下,是赵德良并没有拿定主意,还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开始做退的准备?杨泰丰意识到自己该走了,站起来向赵德良告辞。赵德良并没有挽留,放下茶杯后也站了起来。杨泰丰上前一步,和赵德良握手。赵德良说,小舟,你送送泰丰厅长。
杨泰丰显然也有些意外,在他看来,省委书记这么急把自己叫来,肯定有重要的事。可竟然是这么不疼不痒地聊了几句,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出门后,他便问唐小舟,老板今晚的行动好奇怪,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唐小舟绝对不敢妄测领导的意图,更不敢无事生非,只好说,或许,可能吧,我不知道。
送走杨泰丰回来,唐小舟以为赵德良会对自己说点什么,却没有。赵德良对唐小舟说,你开了一天车,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