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唐小舟的心里冒出很多的念头。其一,他想到的是黎兆平送礼艺术。他早就听说,黎兆平是个送礼高手,他送礼的时候,不仅不让你觉得是在收礼,反而让你觉得是在帮他解决难题,并且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比如今天这种场面,四瓶茅台,市场价,在二千五百元左右,软包江南香烟,是最近才推出的,一包就是七十多元,两条那可是一千五百元。就算他们当场喝掉两瓶,还有两瓶,加上两条烟,也是两千多元。还不包括他送的包和表,他来不及看,并不知道那两件东西的价格。可这并不是送礼,只不过是没有喝完的酒没有抽完的烟而已。其二,他想到的是烟。黎兆平只喝酒,不抽烟。唐小舟曾经是抽烟的,只不过,他抽烟抽得十分委屈,绝对不敢当着谷瑞丹的面抽,每次回家之前,一定要等嘴里的烟味完全消失,或者是嚼一片口香糖,才敢进门。这抽烟的感觉,给了他太多痛苦的记忆,后来,他咬了咬牙,把烟戒了。现在,黎兆平送给他两瓶酒两条烟,他是不敢拿进门的,否则肯定被谷瑞丹没收。原以为,只要自己的事业出现曙光,这苦日子也就到头了,可没料到,世上的事,总是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的,除非谷瑞丹坚决要求离婚,否则,他绝对不敢再提离婚的事,想都不能想。人生真是无奈,许多人表面上看光鲜,内心深处,到底藏着怎样的痛苦,外人又怎么看得出来?
酒倒好后,他端起杯子,举到黎兆平面前,说,哥,我敬你一杯。别的话,我就不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黎兆平也举起杯子,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些年,你受的委屈,别人或许不清楚,我是感同身受。祝贺你,掀开人生崭新的一页。
巫丹和徐雅宫也和他们碰了杯,分别说了祝酒词,各自喝了一大口。
第一杯酒喝过,巫丹便端着酒杯走过来,给唐小舟敬酒。黎兆平便也端起了酒杯,走到徐雅宫面前,给她敬酒。
巫丹是交际花,对唐小舟说了很多动听的话,相比而言,徐雅宫就要口拙得多,基本都是黎兆平在说。黎兆平说,雅宫小姐,这杯酒,我来敬你。
徐雅宫连忙端起酒杯说,你是首长,我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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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过之后便要喝,黎兆平抓住了她的手,说,不能就这么喝了,这杯酒是有说法的。
徐雅宫不解,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望着他。
黎兆平说,小舟是我的兄弟,这位兄弟以前运气一直不太好,受过很多苦。现在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成了我们大家的共同财富,就像有一句广告词说的,他好,我们大家就好。所以,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他。可照顾他这件事,任重而道远,别人帮不上忙,千斤重担,就落到了你的身上。所以,我要敬你这杯酒。
唐小舟想,黎兆平这家伙,大概把她当成唐小舟的情人了,他又哪里知道?他们之间,其实清白如水?
徐雅宫听了这话,竟然也当仁不让,对黎兆平说,我听首长的。
黎兆平说,你别叫我首长,小舟才是首长。从今以后,你就是首长的勤务员,如果你不照顾好首长,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你照顾好了首长,我给你发奖金。
徐雅宫一副胸大无脑的模样,说,真的?奖金多少?
黎兆平说,那要看你的服务质量而定。
正喝得起劲,唐小舟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起一看,上面显示的是堂客两个字。他想,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自从有了手机,他的印象中,谷瑞丹就没有主动拨打过。今天却打了许多次。面对这种变化,他没有丝毫惊喜,反倒十分厌烦,按下接听键,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谷瑞丹在电话中问,你在哪里?
唐小舟想说,我在哪里与你有什么关系?但他不想吵架,只得将这句话咽回去,说,我和几个领导在一起。
谷瑞丹显然并不想知道他的行踪,而是对他说,你等一下,爸爸和你说话。
唐小舟只好等着。他和谷瑞丹结婚十几年了,到底十几年,他也懒得去记,总之时间不短,长得令他精疲力竭,了无生趣。这么长时间里,岳父还从来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每次见了,他总是拉着一张苦瓜脸,好像唐小舟欠了他八辈子债一样。今天竟然主动和他说话,倒是天下第一奇事。
岳父接过电话,说,小舟呀,没别的事,就是向你表示祝贺。
唐小舟极其勉强地说了一声谢谢。岳父在电话里像大领导作报告一样,语重心长地谆谆教导他说,听说你有了出息,全家都为你高兴。今天本来是准备聚在一起为你庆祝一下的。你现在的身份不同,工作忙,大家都理解。你一定要好好努力,为全家争光。
唐小舟很想说,你以为你是谁呀?教育我?你够格吗?这话当然不能说,他只是敷衍道,我会的。
岳父说,你忙,我就不多说了,很多话,以后有机会。
唐小舟正想挂电话,却听到岳父以勿庸置疑的语气说,你等一下,你舅舅跟你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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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他的舅舅而是谷瑞丹的舅舅。
唐小舟其实蛮同情这个舅舅的。
舅舅原是雍州市一家国营厂的业务副厂长,分管的是经营。那间厂虽然不大,却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活得很滋润,所以,他的妻子很早就办了病退。舅舅不仅照顾了自己一家,还照顾了姐姐一家。谷家当时孩子小,两个大人,都是普通工人,收入低,家里的日子过得极不容易,幸亏有这个亲戚照顾。然而,没过几年,世道变了,计划经济不搞了,舅舅的工厂,没几年就承包出去了,承包人当然不要这些吃大锅饭的厂领导,舅舅只好提前退休。偏偏他几个孩子没一个争气的,自己顾不上自己,舅舅和舅妈两个人的退休金加起来,不过两百多元,这样的收入,在二十一世纪的雍州,维持日常开支都不够。
按理说,谷家此时应该伸手帮一下舅舅。谷家的两位家长退休后,虽然也只有五百元左右的工资,毕竟,谷家几个孩子,混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大哥谷瑞安是雍州市一家国营厂的副厂长,曾经一度十分风光,家里每天都有一堆人送礼。二哥谷瑞康在西桥区环保局工作,前些年属于冷部门,这几年形势大变,从中央到地方,均都重视环保了,这个部门便炙手可热,下面的工厂,拼命巴结他们,油水厚很很。混得最好的,是两个女儿,谷瑞丹的姐姐谷瑞萍在雍州市税务局,那可是狼部门。姐夫在市政府,逢年过节,巴结的人也不少。谷瑞丹是家里的老幺,以前也最受舅舅喜爱,她也是谷家几个子女中最漂亮而且混得最好的,省公丨安丨厅宣传处的副处长。
以这样的家庭条件,就算不是大富,要照顾一下舅舅和舅妈,那也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可谷家就是那种极其典型的雍州小市民,只管自家门前雪,不问他人瓦上霜。别人给自己再多好处,都是天经地义,若想从自己这里捞到半点好处,门都没有。
最初,唐小舟是很想帮一帮这个舅舅的,他想利用自己在报社当记者的机会,替舅舅家几个孩子找份还算过得去的工作。谷瑞丹却不同意。她不同意的理由也很充分,说舅舅家几个孩子全都不成器,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干,要让他们吃点苦,如果帮他们安排了,那是害了他们。不仅如此,他们如果干得不好甚至干下什么坏事,最终出面解决问题的,还不是你这个介绍人?你会麻烦不断的。
唐小舟实在搞不懂谷家这些孩子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对待自己的家,恨不得全部付出,对待别人哪怕是亲情,却又是抠了又抠。
舅舅在电话中说,想请他和瑞丹去他家坐坐,一起吃个饭。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对这个舅舅,唐小舟要客气得多,他说,有时间他一定去。不过,照现在的形势看,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安排。
舅舅倒是很理解,说,你现在是大领导了,你工作忙,我也知道。下次你什么时候回你岳父这里,告诉我一声,我来看看你。
唐小舟不想这个电话没完没了地打下去,很想快点结束,可是,他自己掌控不了,舅舅似乎还意犹未尽,电话已经被谷瑞萍抢了过去。
谷瑞萍在税务局只是一名普通的税务员,姐夫是雍州市政府政研室的一名科级干部。只要唐小舟能替他们说一句话,他们就会青云直上。以前,谷瑞萍对他从没好脸色,甚至话都不太想多说,今天语气却变得极其恭敬,一再表示,希望他多照应,有机会去市政府的时候,希望他一定要抽时间去看看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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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说完,又是二哥。二哥谷瑞康在西桥区环保局工作,自然也希望他这个妹夫照应。最后是大哥谷瑞安。
谷瑞安喜欢喝酒,当厂长的人嘛,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请,酒没少喝,喝着喝着,也就喝出了一身的毛病,最大的毛病是沾不得酒,一沾酒,就鬼话连篇,颠三倒四。可他又偏偏离不开酒,只要往桌上一坐,酒就一定少不了。
谷瑞安说了半天,唐小舟也一直是嗯嗯啊啊。总算说完了,唐小舟以为苦役结束了,没想到,谷瑞丹又将电话抢了过去。她的话说得直白而且坦率,说这些年,她家对他不错,现在是他报答他们的时候。她还特别强调,瑞安虽然是厂长,可厂里的效益不好,都快倒闭了,要唐小舟一定帮忙想想办法。唐小舟只是一味地敷衍。最后,她还不忘问,妈妈在身边,要不要跟妈妈说几句?唐小舟也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岳母没什么事求自己。他说,我这里还有很多人等着,以后再说吧。
好不容易挂断了这个令人煎熬的电话,手机又一次响起来。他以为是谷家人忘了什么话没说,现在准备来个补充,心里烦躁,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显示的是肖斯言三个字。他立即接起来,说了声,你好。
肖斯言说,你在哪里?我过一会儿过来。我们一起喝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