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下班的时候,雪聪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脑子里搜索不到与那个号码相关的信息,便没有接。现在的人不知道是粗心还是故意骚扰,几乎每天都能接到几个莫名其妙的电话。铃声又响起,而且好像比上一次更加急促。她打开手机,语气里带了些不快。陌生号码传递来的声音却是熟悉的,雪聪立即变换了语气,说郑科长你好,没有想到会是你。
郑科长是区国税局二科的科长,雪聪她们这个企业就归二科管,所以彼此间很熟悉。郑科长人很随和,不像有些税务人员那样喜欢装腔作势。人也正直,从来没有开口要过东西,对于逢年过节送去的购物卡之类的表示,总会推拒再三才收下。雪聪觉得自己摊上这么一个税官是自己的福气。平日里与同学在网上和电话里闲聊,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什么没事找事型,在自留地里拔葱剜菜型,只拿钱财不管消灾、吃人饭不拉人屎型等等。郑科长从来不这样,不但不为难企业,反而会在合理避税的问题上为企业出谋划策。雪聪很感动,雪聪的老板也很领情,去年“山水家园”二期竣工,老板让雪聪送去一套房的钥匙和一张50万的收据。事关重大,雪聪直接送到了郑科长家里。郑科长变了脸,说你这是干什么,想让我犯错误是不是?雪聪说这是我们老板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接受,说明我办事不力,说不定会被老板炒了鱿鱼。不仅表情真诚,声音也带了哭腔。郑科长这才收下,说现在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以后一定如数交上。郑科长说的以后,当然包括现在。
郑科长声音压得很低,并且一改往日的从容,有点慌乱。他告诉雪聪,市局最近准备针对房地产企业搞一次专项检查,抽调了很多骨干,声势很大,力度估计也不会弱,让雪聪早作准备,谨慎应对。说完匆匆关了手机。
雪聪像被电流击中,瞬间僵在了那里。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都没有这一次来得突然和猛烈。郑科长打电话的方式、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她的不安和恐惧。雪聪在心里感谢着郑科长,虽然她很清楚郑科长打这个电话,绝不仅仅是为了这个企业。即使没有那套房子,郑科长也有可能打这个电话,企业查出了重大问题,税管员脸上不好看,科室领导的脸上也不好看。
雪聪不敢怠慢,立刻拨通了王总的电话。王总听完汇报,沉吟了一下,说自己马上赶回来,让雪聪马上通知各部门经理不要下班,到自己的办公室开会。离下班时间已经很近,需要通知的人不一定在办公室,雪聪便直接拨打了各人的手机。公司加班是经常的事情,在其他部门经理那里听到的是好好好和知道了的回应,只有公关部经理佳代例外,半开玩笑地说又是你这个美女惹的祸吧,加班费是你付还是王总付?两个人一同进公司,又在一个宿舍里住了两年,关系很好,在一起时都喜欢讨点嘴上便宜。雪聪这一会没有心思开玩笑,敷衍了一句,说小费一会找王总要吧,便挂了电话。佳代的电话却追了过来,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本领导还没讲完就敢挂断电话,还想不想混了?说完先自挂断了电话。雪聪苦笑了一下,这家伙总是这样,不占点上风心里就憋得难受。
公司部门很少,除了雪聪的财务部和佳代的公关部外,还有工程部、销售部和人事部。原来有一个副总,是王总的夫人,以前开会时喜欢发表点个人意见,磕磕绊绊的,王总有点烦,软硬兼施,劝其退位。夫人也想开了,当个副总,不说话吧憋得难受,说吧最终都和没说一样,索性扭头走人,到商场、美容院和麻将桌上开辟自己的新天地。夫人退位以后,王总吸取了教训,没有再设副总一职,觉得现在这样效率更高。
王总的办公室很大,红地毯一铺到底,左侧是一件两米多高的金黄色的雄鹰根雕,右侧是一个一米多高的古铜色罗盘,两侧的窗户由顶及地,前面各摆放着几盆南方的名贵花卉。一张很大的T型台,占去了房间不少位置。紫黑色,梨花木的,显得又高贵又气派。T字的一横前,是王总的座椅,黑色的真皮靠椅,椅背很高。T型的一竖两边,同样是黑色的真皮座椅,只是椅背低了一些。高大魁梧的王总坐上去以后,很有点虎踞龙盘的味道。房间里有冰箱有饮水机,开会时可以选择咖啡、茶水或者冰饮,边喝边谈。王总说过,他希望创业过程同时是享受过程,他正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努力这么做。
王总是一个奇人,也算是一个怪人,但不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只有五年级文化程度的农民,二十年时间,从一个泥瓦匠、包工头一步步走到今天,谁看着都是一个奇迹。但创造这个奇迹的人很内敛,一点也不张扬。他不像有些暴发户那样,走路找不见地,抬头看不见天,吃喝玩乐,声色犬马,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享受上面。王总不这样,牌不打,烟不抽,娱乐场所不去,继续扎扎实实地做着自己的事业。
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办公室,王总每天最多能在里面呆一个小时。早晨来看一会报纸,安排安排工作,便会到各个工地去转悠。戴个安全帽,拿个小铁锤,这里敲敲,那里砸砸,看水泥标号、配比,查钢材厂家、规格型号。担心工程部何经理有想法,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何经理,在工地上你就把我看成你的分管工程质量的副经理就行了。他对内部员工比较包容,很少拍桌子瞪眼,厉声训斥。对那些施工单位和供货单位则不同,一旦发现有质量问题,便会暴跳如雷,甚至恶语相加。几个施工队的经理悄悄告诉何经理,一看见王总,大小便都有失禁的感觉。王总听了只是一笑,说我宁可让他们的大小便失禁,也不能让我的工程质量失禁。公司业务这几年做得顺水顺风,与工程质量有很大关系,连续六年被评为市“业主最信得过单位”。
雪聪对王总很佩服。这个近五十岁的男人,除了身高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点。言语不多,穿着平常,走路的姿势也不像个大老板的样子。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经常做出惊人之举,而且事实往往会给这惊人之举增添神秘色彩。
印象的起点是从进入这个公司开始。她拿着个人简历,兴奋又不安地在人才交流中心嘈嘈闹闹的人群中穿行,看到一个房地产招聘的摊位上设有会计岗位,便惴惴地将自己的简历放在了桌子上。招聘方只有王总一个人,头靠在椅子上,眼睛半闭,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了简历,又看了看雪聪,眼睛睁大了一些,让雪聪在薪酬标准一行填上数字。雪聪觉得这个公司不大靠谱,狠了狠心,写下了3500元的数字。王总看后笑了笑,说等我的通知。这是习惯用语,雪聪便走开了,没有抱什么希望。事后回想王总的话其实有点特别,他没有说等公司的通知,而是说等我的通知。
半个小时以后,雪聪接到王总的电话,说想请雪聪去熟悉一下他们公司的环境。雪聪还在人才交易中心的大厅里流连,按照王总的指点,很容易找见了停车位置,上车后发现佳代已坐在里面。
王总的车开得飞快,并且不说一句话。雪聪和佳代初识,一时也找不到话说。两个人心里都有点害怕,这两年诱骗、拐卖和绑架女大学生的事时有发生,谁能保证不摊在她们身上。直到小车停到一栋很气派的办公大楼前,她们才松了一口气。听到里面的人一声声地喊王总,她们都很惊讶。当然还有更惊讶的事情,第二天她们两个就成了这个公司的员工,而第一个月的工资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4500元。